“忽有妇人白首，长有三尺，自灯影中出。”

    这话是说的灯花婆婆，非鬼乃妖，记载这种志怪的故事里说这种妖是邪妖，会作祟让人得怪病，如果人同意，就会让他们喝一种水痊愈，如果不答应，就会让他们心痛而死。

    “民间关于这个妖的故事里，她从心绞痛的人床边的烛台中出现，给了患上怪病的那名女子的丈夫一块桐木，要他雕刻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女儿成婚，不过还真没听说过这种妖给别人办阴婚的先例。”

    庄来霜坐在曲小扇回府的马车上，她预备着去山下买些东西，顺便捉个妖，好歹是自己的师妹，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能真叫她就嫁给个不知长相的死鬼吧。

    曲小扇这边也听懂了，这个妖怪让曲无忧得了心痛的怪病，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无药可救的心疾，这时候那个妖出来和自己的爹娘做了交易，于是他们亲手给自己的女儿结下阴婚。

    她问师姐：“那我做的梦也是这个妖搅和的？”

    这还真不一定。

    “妖嘛，除了后天学习的术法，先天会的东西就那么几个，这个妖还真没记载过有什么造梦或者入梦改梦的能力，约莫是你遇到这种阴遭事，受了你那位鬼新郎的影响，才做了奇怪的梦。”

    “师姐是怎么知道我结了阴婚？”

    这话一问出来，庄来霜终于把头转过来看向曲小扇，曲小扇见她这个动作，也将自己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有呀，于是又望向师姐，这才发现她的眼神其实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肩头那处空荡荡的地方。

    曲小扇小时候也这样看家里的车夫。

    为什么呢？

    因为那里总趴着一个属于别人的脑袋。

    车夫肩上的脑袋是被他打死的那位妻子的，那么自己肩上这颗呢？

    谁都没有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马车上静悄悄的，终于到了曲府，临到下马车的时候，庄来霜才又说了一句：“不用怕，至少长得还行。”

    好吧，反正我看不见。

    还没进门，迎上来一个老嬷嬷，一脸担忧地上前：“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夫人下午老早就归府了，让您回来后先去善堂找她。”

    曲小扇的嘴角瞬间绷直，语气也不免沉了下来：“让父亲母亲等着吧。”

    老嬷嬷还想和稀泥，她道：“姑娘，不管是和那边闹了什么别扭，总不好叫长辈等着呀……”

    “柳嬷嬷，”曲小扇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冷漠，“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见我一面，除夕夜里，花朝城外当归桥上的花灯亮了一年又一年，我都能等的，他们如何等不得？”

    柳嬷嬷无言，她是曲府的老人，是带着自家姑娘长大的，姑娘难道不曾对自己的父亲母亲有过孺慕之情吗？九岁之前姑娘身子不好，家里面过节时不叫她出府，也没个玩伴，自己在院子里点孔明灯，祖父一个，祖母一个，师傅一个，师姐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后来去了道观里，身子总算是一年比一年康健，从山上下来过节时，一旦寄回来的家书说约莫着会回来，便天一亮就去当归桥守着，晚上孤零零提着盏灯，站到人都走完才回府，如今，亲人盼是盼回来了，可都只把小的那个当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何能不为姑娘叫屈？

    可这终究是小姑娘的气话，哪能真上报给那边，正焦灼时，柳嬷嬷看见了姑娘身后的身影，哎呀，上善姑娘来啦，快请进快请进，这现成的理由不就来了。

    上善是庄来霜的道号，曲小扇第一次听到时还别扭了好久，这上善嘛，自然是上善若水的意思，水利万物而不争，她家师姐要是水，没把人呀鬼呀的淹死就不错了。

    于是，柳嬷嬷去报信儿了，说什么呢？自家小姐和师姐有事相聚，过会儿再来看望父亲母亲。这两个长辈生没生气不知道，曲小扇有自己的事要做，带着她家师姐钻房间去了，干什么？当然是去找那个木头人。

    至于质问自己的父母，有那个必要吗？儿子得了怪病，宁愿相信一个妖把自己女儿卖了，也不去正儿八经请个道士，除了威逼，想必还有利诱，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和妖作交易，不止是冷漠薄情，更是又蠢又毒，师傅在她小时候就教过她，遇到这种人，办正事是要避开他们办的。

    曲府实在是很大，好在庄无霜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个罗盘，罗盘上没有指针，只有个巨大的眼睛，眼睛中间那颗黑色的珠子转悠来转悠去，最后看向了东南方——那是曲父曲母住的地方，目标明确，柳嬷嬷刚才又说这两人在正厅等她过去，那现在正是搜查他们房间的好机会。

    这两人住的地方叫竹外居，贴身小厮和丫鬟被带出门后就只剩几个看家的和洒扫的在里头，不说以庄无霜的身手，就是从小在树上爬出经验的曲小扇都能绕开他们进去。房间很大，两人绕过勾勒着水墨花鸟图的屏风，走到里屋去，窗边上放着梨花木的梳妆台，对面还有个刻着云端松树的茶台，曲小扇翻找下来都是些常见的物件儿。

    庄无霜用手挡开床前薄雾似的白色轻纱卷帘，看向两人的床上，叠在角落的棉被旁放着个竹枕，竹枕冰冰凉凉，在这种日头下格外消暑，上面雕刻着半开的莲花，碧绿的荷叶斜斜靠过来，甚至勾出了底下微微荡开的水波。

    “这东西看着花里胡哨的。”

    她拿过来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两个可以抠开的地方，啪的一下，曲小扇听到响声，凑过来往里头一看，呵，真有木头娃娃，还是一对呢。再往下一看，还有张血迹斑斑的聘书。

    确实是一红一黑两个娃娃，红的是女娃娃，眉眼之间和曲小扇有几分相似，黑的就是曲小扇肩上那个脑袋的主人了，长得像个青楼小馆一样。

    看见这东西，曲小扇有些紧张，偷偷拉住师姐的衣摆问：“现在怎么办，把这两个砸了？”

    “你们俩的姻缘现在已经结下了，砸了也无济于事，找这两个东西是为了防止哪天晚上你两眼一睁就到花轿里面，直接拜堂成亲去了。”庄来霜先是从袖子里掏出三张符纸，往这两样东西头上一点，变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她把变出来的重新塞到枕头里面，放回原位。然后对着真的晃了晃手上的灵镯，灵镯慢悠悠伸出两根藤蔓尖尖，不断延长分叉，把这两个木头人和那聘书包裹住，好像吞下去了一样，然后按照原路缩了回去，连带着木头人一起消失不见。

    曲小扇看得一脸懵，凑过去看，还是那个枯藤似的环，“这东西看着像个芥子袋。”

    “这是种小妖，本体是一种树，上窄下宽，像有个大肚子一样，中间都是空的，后来变成妖还是只这一个作用，于是就依附于强大的妖或者人活着。”

    “真神奇。”

    曲小扇轻声道，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其实自己曾经拥有过学习这些东西的机会，那时她在道观里，但凡向师傅撒撒娇，或者在师姐学这些东西的时候问一两句，久而久之也能入行。但是没有，她假装看不见这些超出常理的东西，走在自己安安稳稳的那条路上，想象着等父母回来阖家欢乐，然后嫁一个好看点的如意郎君，过完没有风险的一生。

    然后就被父母推出去给弟弟挡灾了。

    但凡她当时习得了一星半点，哪怕只是知道结阴亲是什么，灯花婆婆这种妖是什么，那么是不是她现在的处境就会好很多，甚至，她也可以拥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