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观说是道观，其实已经落败很多年了，总共三个殿两个堂，牌匾看着摇摇欲坠的便被收了起来，大多数神像也送进了柜子里，主厅里面唯一留着的那座常年被一块巨大的红布盖着，看不见样子。门口倒是照旧放了个香炉，只有底下有薄薄的一层香灰，上面都是落叶。

    当年曲家是准备捐钱修一修的，但是被师傅拒绝了，最后只修了门口那个铜门。

    曲小扇收了伞，放在门边，乖巧地低头跟在师姐后面，落在离她三步之远的地方。

    庄来霜侧头微微看去，只见她脚后跟挨近了脚前跟，每一步都迈出去极小的距离，为了跟上大步流星的师姐只能走得极快，脚下生风，裙摆像花一样微微张开，倒是漂亮。

    小师妹变了很多，庄来霜想。

    这个小师妹属于那种天生魂火弱的人，其实也就小时候招鬼，等身体健壮些，或者成年了，就不碍事了，并不是阴阳眼天残命那种命中注定的的招鬼体质。当时师傅说要收她当徒弟，不过是想着将这个女孩子放到道观里面多将养几年，等她魂火一闻，就送回去继续过她普通人的生活，因此也不必教她太多和鬼有关的东西，免得乱了她的命数，反而不好。

    为了这个孩子的身体，师傅从小教导她的便是吃饭要大口吃，走路要大步走，就连笑也要大大方方的。山上的娱乐项目也挺多的，无论是掏蛋爬树，捉鸡逗狗，这个小师妹通通都干过，因此倒是养成了一副恣意直爽的性子，尤其是在师傅的身边时，格外活泼爱动。

    如今倒是走着纤纤莲花步，笑也笑得格外含蓄温柔。

    好与不好，庄来霜觉得自己倒是评判不上，只是小师妹要改了在山上这么多年的习惯，想必总归是累的。自己倒是下山时去曲家看望过小师妹，只是不受待见得很，去过几次便也懒得再上门叨扰这家子人。

    曲小扇这边自打进门就老实得像个鹌鹑，见自己师姐停在自己前面，想着还是得问问那个梦的事情，抬头却看着她师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散发和用素色布条扎着的两条小辫子，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师姐你还是只会编小辫子啊。”

    庄来霜看着她刚说出口就立马捂上嘴巴，无辜地冲她眨眨眼的样子，脑海中默默闪过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冲着她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扯下布条，从袖子口掏出一根梨花木簪子，三下五除二把头发都盘了起来，动作极其干净利落。

    曲小扇立马拍手，连连说着师姐好厉害。

    庄来霜很坦然地接受了夸奖，目光在胡小扇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你最近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曲小扇一怔，立即想起了这两日做的诡梦。她有些迫不及待道：“师姐你听我讲，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躺在棺材里，一条粗黑的蛇缠在她的身上，湿粘的蛇信几乎打在她的脸上。

    梦？庄来霜心中疑惑，但并没有打断小师妹的碎碎念，继续听了下去，将小师妹梦中的故事了解了个大概。

    “我知道，做梦也不一定就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就是我近日来心绪不佳，这才多思多梦，可是我毕竟是知道这世上是真的有说不清道不明之物的，而且这个梦太真实了，简直像是魂魄附体，又或者是前世记忆？”

    庄来霜看着师妹惴惴不安的样子，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去问她的梦，反而过问起了她家里面的事情：“你先前不是说你娘亲在帮你相看人家吗，看得如何？”

    “看是看了几圈，她是都能看上，但是她看上的那些都看不上我呀，”曲小扇一说起这件事情就双目无光，显然是经历了好一番折腾，“这些人都觉得我是个在山上野惯了的泼皮猴子，见了人不会说话，礼数不周。说我走路没规矩，姿态不雅，没有半点娴静姝女的样子。”

    怪不得现在走路变成这样了呢，想必是被家里头逼着练这些呢。

    “最近又重新挑了几个让我去看，这次的这几家倒是都看上了我，可我却是一个都没看上，便是我姿态不雅，便要配一些歪瓜裂枣的人吗？本来我就不大愿意结亲，若是挑好看的结，好歹婚后自己个儿眼睛舒服呀。我娘亲听不得我这番言论，最近倒是不叫我出门了。”

    庄来霜听了这话撇了她一眼，倒是不觉得奇怪，其实小师妹这人，还真不是那种离经叛道之人，很多时候反而在顺势而为，就拿家中的事来说，无论是爹娘带了个弟弟回家，还是娘亲处处苛责，她闹过吗？既然已经抓不住爹娘的宠爱，那必然要抓住祖父祖母的亲情，娘亲叫她嫁人，那便相看呗，相看不到合适的，她有什么办法？若是喊她去学琴棋书画女戒女德，那就更无所谓了，学到了就赚到了，至于学了就非要照着这样活吗？那得看心情。

    这么一个聪明孩子，却躲不过家里人算计。

    于是，庄来霜又问：“你爹娘这段时间可给过你什么东西？”

    这话的意味可叫人听得心惊胆颤，曲小扇这次思考得更加认真，时间也更加长，良久才道出一件事情来：“前些时日我娘亲拿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头，说这些年没在我的身边，总是念着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又要嫁人了，想让我把这木头雕刻打磨成自己的样子，放在她身边聊以慰藉。”

    这段话说到最后，曲小扇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师姐并不是个信口胡诌之人，既然已经问了这个问题，那便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和家里面的人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结果自己思来想去，居然只有娘亲这一件事情。

    亲身骨肉，何至于此？

    “你家中可有人生病，或是心口疼，或是头疼？”

    曲小扇的头忽然嗡嗡作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弟弟前些日子突发心疾，叫了好几个大夫来看，说是天生不足，谁知没过几日竟痊愈了，爹爹说是之前的大夫误诊。”

    这话其实很站不住脚，但难道因为这个去调查自己爹娘？

    “师姐，你就直说吧，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异样？”

    庄来霜听到这话，刚刚还是一副温柔体贴，关心师妹的好模样，现下却眉眼弯弯，勾唇一笑，笑得极为邪气，声音跟裹着蜜一样：“我的好师妹，你这是结了阴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