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宁远对公诉机关起诉指控的基本犯罪事实及罪名均无异议,并自愿认罪。”
“被告人宁远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宁远又是在回忆中醒来,这几天天气不好,多年来的旧伤疼得让人睡不踏实。
昏昏沉沉的梦境一直反复,宣判那日的情形像是发生在昨日,旁听席里的章回安冷静自持,这么多年的反复吞吐,才明白当日的无动于衷和处惊不变竟然被自己的自以为是看走了眼。
早有预谋的又何止是这份合同。
两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创立了远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狂积累着财富,可看不清深浅的市场哪能由得他们乱来,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章回安找熟人牵线的资金出了问题,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阴差阳错的卷进一场看似巧合的经济犯罪,作为经手的公司法人,宁远来不及做好安排就被检察机关带走了。
宁远记得自己刚被关押进L城监狱的那段时间,章回安忙的上下打点关系,总是来看自己,终归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见天日的关押早就让宁远身心俱疲,时常来看自己的章回安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那时候的章回安还很年轻,接二连三的的事故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他总是隔着玻璃安慰自己,让自己一步步走入他早已安排好的圈套。
“你放心!我很快就把你弄出来!”
“快了快了,上头口风松了不少了……”
章回安因为自己的事来回奔波,风尘仆仆的像是年长了好几岁,最后的画面仍是玻璃外满眼焦急的章回安.
再然后就是那份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报纸,记录着临阵倒戈的章回安是如何让远安起死回生,如何让自己飞黄腾达。
那些报纸里不曾展露清楚地,宁远在无数个睁着眼睛到天亮的夜晚一一缕清,自己被强制执行的股份,换皮后的增资,不知道公司上下什么时候被章回安默默的攥在了手心里。
往日的救命稻草卸掉了伪装,露出了荆棘,以此为铠甲的宁远被刺的遍体鳞伤。
原本平静的监狱生活在那几日偏偏被安排进了几个刺头,不断挑衅着阴郁绝望的宁远。
事故发生在那晚的浴室里,宁远被围在中间,默默忍受着他们言语上的折磨,他们人多势众,真打起来讨不到好处不说,还会连带着扣分,扣了分减刑就彻底无望了。
“听说你在外头是个卖屁股的?”光头猥琐的盯着宁远,眼睛里泛着精光,其他人也附和着笑。
“还别说,你这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是比娘们要带劲,要不跟哥哥试试?”
宁远默不作声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绕开人群准备回自己的监室。
光头看他不言不语的还想走伸手一推把他推回了角落里。
宁远抿着嘴,绷着脸低声说:“麻烦让一让我要回去了。”
光头又推了他一把,嘴里不干不净的“回去?回哪去?还指望你那姘头呢?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哥们进来的时候你那姘头可是忙着跟我们大哥的千金打的火热呢。”
最后还是动手了,连日的压抑像是有了发泄的地方,宁远没讨到好处,光头也受了伤,能跑能跳依旧来挑衅自己,但最后宁远还是多了两年的刑期。
宁远始终忘不了那天的情形,日复一日被折磨着,其实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背叛早就随着时间变了味道,更像是被掏空了心肺,由内而外的被击破。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章回安了,细细算来已经九年五个月零三天了。
起床铃响的时候,宁远已经把经久不愈的伤疤重新盖起来。
收拾好床铺后,跟着队伍一起吃了早饭,宁远被狱警带出监区,领了路费和释放证明,直到站在监狱百米外的空地上,宁远才意识到,十年的监狱生涯今天终于结束了。
四月的一场倒春寒。
L城这座北方工业城市一下子又缩回了舒展的枝丫,天气阴沉沉的,不知道头顶这灰蒙蒙的天是乌云还是超量的雾霾。
宁远在监狱呆了十年,这四角的天空也看了十年,从没有哪一年的冬天像今年的一样,灰沉沉的天连续半个月都消散不开。
宁远坐在距离L城监狱两公里外的桥边,手里的报纸被揉搓的起着毛边。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近乡情怯,宁远像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把被攥的皱巴的报纸舒展开,报纸是两年前的,主流报纸给了章回安大幅的板面,像是讨好似的在最显眼的地方为章回安的远安集团做着宣传。
娱乐板面则从章回安订婚宴与集团成立十五年纪念日为出发点,极尽所能的夸赞着这位才貌双全的新晋市长女婿。
“狗屁的从容儒雅。”宁远暗自嘟囔着,心想这文章的编辑估计是新来的,早几年的板面,章回安哪回不是被骂人不带脏字的编辑明里暗里的吐槽激进和冒失,美其名曰是不拘一格打破僵局,实则是在敲打章回安坏了生意场上的规矩。
媒体风向逐年转变,到了今天,编辑早就不是宁远熟悉的那几个了,看着言语间不动声色的吹捧和欣赏,宁远对章回安如今的影响力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纸媒印刷的缺陷没有掩盖住章回安的出色,三十六岁的年纪冷静自持,没了二十出头时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锋芒和冒失,留下的除了意气风发还有说不出的志在必得。
远处的乌云被风吹了过来,L城的上空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降水,宁远把手里的报纸折起来收进包里,起身向不远处的公交站牌走去。
十年前这一片还是土路,周围都是荒山野地,如今马路通了过来,虽然没什么建筑,但也没以前那么荒凉了,宁远紧了紧早就过时的衣服,拿出一块钱捏在手里,等着晃晃悠悠从远处驶来的公交车。
这一站是终点站,上了车等了将近半小时才到发车点,宁远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司机像是见多了,指了指“K”提醒道:“凡是有这个字母的都是两块钱,你还缺一块。”
宁远补了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头顶处就是暖气出口,吹的人暖洋洋的。
交车一路经过郊区的工厂,4S店,造型奇特的艺术馆,宽阔平整的马路,在冬季依然别致的绿化景观,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十年的时间变化了太多。
宁远又拿出那张报纸,看了又看又重新塞回去,反复几次最后叹了口气开窗丢了出去,随即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