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渊水城城内外风光大不相同,外头荒无人烟,里面却烟火气十足,而且整座城丝毫不像建在戈壁上,反倒像是矗立于东灵洲的烟雨水乡,而且气候也不似外头的干冷,反而温暖湿润。

    繁华热闹的大街嵌着流水肆意,蜿蜒河流穿城而过,河边有妇人在浣洗衣物,不时遇见撑船叫卖果蔬的船夫,若是有人想买,只需要唤一声,小舟便悠悠靠岸,别有几分意趣。

    阿沅跟着谢云朝身后穿过水汽氤氲,踏上杨柳依依的石拱桥。

    眼前的光景属实罕见,一路上走了多久,她便探着脑袋看了多久,活像个初进城的乡下土包子。

    谢云朝嫌她丢人,加快了脚步,过了会儿,终于看见家顺眼的客栈。

    客栈人流不少,底下一层是吃饭的地,热情的跑堂端着木案穿梭在食客之间,饭菜飘香,勾起肚子里的馋虫闹腾。

    阿沅咽了咽口水,看着气派的门匾犯怵,这一看就不是她能住得起的地。

    事实上,从南华洲到渊水城的这一路,她就没住过什么正经的房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见少年要进去,阿沅赶忙上前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袖,难为情地开口:

    “那个......恩公,我就不进去了,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要是想让我做什么,喊一句就成。”

    望见他眼中浓浓的怀疑,她又摆手补充几句,“我就待在门口等着,不会跑的。”

    她指了指客栈门边的小角落。

    谢云朝眼尾扫过她指的地方,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窝在旁边睡觉,地面摆着豁了口的碗。

    刚想开口嘲讽,眼角余光又瞥见少女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没比墙角的乞丐好上多少。

    原本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可以。”

    还不等阿沅高兴保住了盘缠,他又开口。

    “但你要是敢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打断腿,挑了手筋再割掉舌头,最后一点点放干你的血。”

    他扯开嘴角笑得明朗,眼下卧蚕弯起的弧度柔和了眉眼的妖异,隐约露出的虎牙尖尖,像家养的大狗狗一样无害,但说出的话却歹毒至极。

    阿沅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缓缓点头,等看见人进去后,才敢松一口气。

    她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当真乖乖走到墙角蹲下。

    不然怎么办?真跑?

    瞧刚刚的架势,她要是敢跑,下场绝对会如他说的那样。

    阿沅屈膝靠着墙,眼前人来人往,隔壁的食物香气一直源源不断往鼻子里钻,肚子响起咕咕叫。

    她摸着瘪瘪的肚子犯愁,“门是进了,人呢?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之前花光了积蓄才从千秋阁买来目标的行踪,要是消息是假的,可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连能不能回到南华洲都不知道,说不定得客死异乡......

    正想着自己逢年过节连个来祭扫的人都没有时,脚下突然感觉有点像扯了扯。

    一角黑溜溜的薄毯正被她踩在脚下,而一只粗糙又脏的手在把它往外拉。

    “对不起!”

    阿沅急忙收回脚。

    乞丐挠了挠头笑得憨厚,“没事,你新来的啊?”

    “......嗯。”

    见她情绪低落,乞丐俯身端起自己的破碗,从里头掏出一个铜板递给她。

    “喏,拿着吧,这年头大家伙都不容易,挣钱难啊,这一上午了,才得了这么几个子儿。”

    阿沅迟疑地盯着他手里的铜板,知道乞丐是把她当同行了,心里头有点蠢蠢欲动又不好意思,一方面她真的缺钱,一方面花乞丐的钱......不太好吧?

    脸上的纠结让乞丐误以为她是嫌弃钱脏,他讪笑着从碗里挑挑拣拣,又选了枚看起来更干净些的塞进她手里。

    “小姑娘,拿去买点吃的,早点找个地方歇吧,到了晚上可千万别在街上待了。”

    墙角其他乞丐睡醒了,准备到其他地方继续行乞,他收拾东西跟上去,离开的时候回头嘱咐了句。

    铜钱握在手里带着微微的凉意,阿沅黑白分明的眼中好奇闪烁:“为什么?”

    乞丐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停下,刚想开口解释前头又传来同伴的催促,他只得摆摆手道:“记住我的话就行了,千万别出门啊。”

    身影很快被人流吞没,形形色色的面孔你来我往,如流浪飘泊的山云,转瞬即逝。

    目送人离开后,阿沅解下腰间的钱袋,将铜钱倒出数了数。

    “加上这一枚,一共,一,二,三......刚好十枚。”

    心满意足地收起铜板,她眉眼弯起像只太阳底下晒肚皮的猫。

    她花得少,一枚铜板买两个饼就能顶一天,还能再撑十天,十天过后要等的人总能到了吧。

    要是这还到不了,她的任务只能彻底宣告失败,还是卷铺盖走人来的好。

    “喂。”

    脑袋突然一疼,一颗枣从她头上弹落在地。

    抬头看去,谢云朝身着白色里衣靠在窗户旁,长发垂散在背后,像是刚沐浴完,湿漉漉的水汽环绕柔和了他身上的野性。

    他居高临下俯视过来,垂下的眼眸透着几分恶劣的玩味。

    “上来。”

    说完就把窗户关上,似乎笃定她不敢不听。

    阿沅确实不敢不听,她惜命。

    过了会儿,她站在客房门前深吸了口气,伸手敲响雕花木门。

    “进。”

    慵懒的嗓音响起,她轻轻推开门,谢云朝双手抱在脑后仰躺在窗边的椅子上,长腿交叠搁着桌沿,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像细碎的金子,衬得他俊俏的脸有几分不真实。

    阿沅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贴身侧,板正如同等待夫子训话的学子。

    脚步声停下,谢云朝睁开眼,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去,给我把衣服洗了。”

    听见就这么点要求,阿沅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等着她的是什么龙潭虎穴呢。

    身上的拘谨不安迅速褪去,她笑着拍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灿烂的笑落在谢云朝眼里莫名刺眼,他嫌弃地偏转视线,不紧不慢补充了句,“还有,把我的刀擦了。”

    阿沅边往屏风的方向去,边脆应声:“哎。”

    玄色的衣衫和护腕随意搭在木施上,佩刀搁在旁边,收了鞘的刀不似出鞘时煞气浓重,就这么孤零零放在一旁,看起来和普通刀剑没什么两样,甚至外表更朴素,除了刀柄缠了圈暗金柄绳,再无其他装饰或纹路。

    阿沅收好衣服伸手去碰刀,指尖还未触碰到刀身,刹那,刺耳的嗡鸣响起,如针直刺破耳膜,只需一瞬便叫人耳窍流血。

    她呆站在原地,周围的声音短暂地消失,鸟语虫鸣不见了,窗外叫卖也没了,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存在,惊慌之下仅能感觉到胸膛中心跳的急促。

    她无措地转头,看见少年环臂倚着屏风,凤眸流转,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阿沅看见他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只得凑近,吃力地辨别他的话。

    “你说什么?”

    谢云朝住了口,眼眸微眯,女孩没脾气似的表现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常不爽。

    许久,声音才缓缓回来,阿沅揉揉耳朵,发现果然有血,不过她毫不在意。

    血嘛,她流得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不过这刀......

    “恩公,你的刀不让我碰。”

    她仰头看他,眼神干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后问他该怎么办,一点儿也不见对刚刚发生事情的埋怨。

    傻气的模样看得谢云朝烦躁,他转身躺回椅子上眼不见为净,慢悠悠开口。

    “怎么会?我的刀只对妖魔邪佞排斥,普通人碰它向来没事,莫非......”

    他侧眼打量少女,说出的话让她心头一紧。

    “你是妖魔?”

    阿沅眼眶微睁,手中的衣服骤然滑落,她立即蹲下身借捡衣服遮掩脸上的慌乱。

    “不是,不是!我不是妖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就在北川洲长大的,我,我祖祖辈辈都是好人,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家里也不认识什么妖魔。”

    越说越语无伦次,她心里着急,眼眶红红不自觉染上泪光,在脏兮兮的小脸衬托下,一双眼睛更显得澄澈,像受了惊的兔子。

    贝齿陷入下唇渗出点点血珠,手上的衣服都被抓变了形。

    她不断反思自己哪里漏出破绽让他怀疑了,这人这么厉害,要是在他面前暴露,自己肯定死无全尸。

    见她越发激动,谢云朝心中微讶,他实在没想到一句妖魔能让她这么害怕,比直接伤她威力还大。

    他眸光斜睨,嘴角翘起的弧度不怀好意。

    “你说不是便不是?我是玄门中人,还能冤枉你不成?”

    如愿看见她白了脸方才继续道。

    “这样吧,你之后就跟在我身边,我观察观察你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我看错了。要是真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要是对了......”

    谢云朝故意顿了下,咧开嘴笑了笑,尖锐的虎牙泛着森森寒意,如紧盯猎物的豹子。

    “你应该知道什么下场。”

    阿沅:“!”

    这怎么行?!

    不说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就算没有,整日跟在他身边,就算今日没露馅,迟早也会暴露的。

    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到时候真的要被扒皮抽筋了,而且听说有些人还会拿妖怪的骨头入药,说不定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眼睫颤动,过分的恐惧催生出勇气,她抬眸,坚定维护自己的自由。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隶,做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听?我不干!”

    房间内静了一瞬,只有谢云朝修长的指点在椅子扶手上的声音,哒哒的响声一下下敲在她的神经上,宛如早已宣告执行的凌迟,却迟迟不落下。

    就在她终于顶不住,没出息地想屈服时,声音终于响起。

    “凭什么?”

    话刚落,谢云朝翻身而起瞬间逼近,垂下的发遮去光线,将她隔绝在狭小的空间里,像猎人终于收网,猎物被囚无处可逃。

    阴影中,断眉下的妖异眸子依然亮得惊人,鼻尖呼出的气扫过她的脸颊,滚烫似野兽舔过,让她汗毛直竖。

    “就凭我是云澜宗的人,云澜宗人以除妖卫道为本分。你若是妖魔的话,我一走,你就开始为祸人间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如果不愿意,那我现在就杀了你,也好以绝后患,你说好不好?”

    他语气明快,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是在和人商量恶作剧的劣童,天生坏种。

    阿沅还想反驳,忽而仰头望见他眼中真切的杀意,一下就噤了声,只得挤出笑脸讪讪道:“那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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