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朝眉头轻挑,心满意足直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算你识相。”
薄唇刚触到杯沿,房间大门就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暴躁男声斥来。
“谢云朝你个王八蛋!在老子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
紫袍鎏金冠的男子来势汹汹,还未踏进门便破口大骂,多情的桃花眼跟埋了火药般,逮谁炸谁。
他大跨步迈到谢云朝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略显女气的脸气得通红。
“一来就给老子送了份大礼,你个小兔崽子,扫把星!”
谢云朝掀眸白他一眼,慢悠悠将手中茶杯放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他的肩膀,反手将人来了个过肩摔,屋子里的东西顿时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紫袍男子带来的随从愣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后迅速拔刀。
“放开城主!”
他们挥刀砍来,却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寸进不得。
阿沅早在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就躲在了屏风背后,听见争斗倒是没什么反应,但脸上却满是惊骇,全因为刚刚那人喊出的名字。
谢云朝......
这就是她要等的倒霉蛋,一个被南华洲最大势力之一悬赏的人。
该死的,当时的悬赏令上只说他是个人类,没说是玄门中人啊!
要是早知如此,她肯定不会花光所有积蓄买来他的行踪,只为守株待兔干上一票。
倒不是她赌心重,而是千秋阁给出的奖励太过诱人,他们一连拿出了三件宝贝悬赏——碧霄纱、玉瑶灯和玄心鉴。
前两者放眼四大洲都是排得上号的宝贝,唯独玄心鉴看起来稍逊色,只因碧霄纱和玉瑶灯皆是大有所用的法器,而玄心鉴只不过是能短暂提升修为的秘籍,而且反噬作用极大,但凡不想死的都不会将目光投到这东西上面。
但她恰恰最需要的就是提升修为。
可眼下的情况,现在别说玄心鉴了,连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阿沅抱头蹲在地上两眼呆滞,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另一边,墨宁被谢云朝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脸紧贴地板变了形,不服气地扭头怒骂:“你敢!这可是渊水城,我的地盘!当年在云澜宗我对付不了你,现在还动不了不成?”
“呵。”谢云朝嗤笑一声,眼中的不屑溢出,“当了几年城主确实胆子大了不少,可惜——”
他伸手一招,放在内室的刀瞬间出鞘落入掌中,手腕翻转,冷煞寒光贴着墨宁的鼻子重重刺下,墨宁吓得尖叫一声,闭紧双眼瑟瑟发抖。
居高临下俯视他没出息的模样,谢云朝笑得更加放肆,神情讥讽。
“你还是这么废物。”
他松开钳住人的手,起身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懒散没个正形。
“我才刚进城,你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找过来,不该只是看我不顺眼找茬的吧?说吧,想干什么?”
墨宁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闻言表情难堪,他强装镇定挥挥手,对侍卫道:“那什么,你们先在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放心,但想起刚才动弹不得的场景还是谨遵命令乖乖退下,反正有他们和没他们没什么两样。
门被关上,客栈楼下的嘈杂被隔绝了大半。墨宁视线扫过房间,在一片狼藉中挑了个能坐的位置。
略显刻意的咳嗽响起,一番心理建设后,他腰背挺直,端出几分城主的架子。
“是不是师父叫你来的?”
谢云朝瞥他一眼,“确实是师父叫我来的。”
墨宁脸色大喜。
“我就知道师父还惦念我,他一定是算出我有难,特意让你来帮我的对不对?”
谢云朝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拎起炕桌上的茶壶倒茶,却发现是空的,眉间不悦加重,忽而想起什么,朝屏风处喊。
“喂,那谁,去楼下叫小二添壶新茶来。”
“什么那谁?你喊谁呢?没大没小,我好歹是你师兄。”
墨宁以为他在叫自己,眼中又窜起火苗,结果过了会儿,屏风后传来响动,他神色一惊转头看去。
瘦小的女孩抱着男人的衣服从屏风后出来,身上衣衫破旧,俏生生的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额头还破了洞,鲜血凝成痂混着一抹抹灰尘,头发凌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比乞丐还乞丐。
先是一愣,之后墨宁立刻转头指着谢云朝大骂,“畜生啊你!”
“知道你混账,但没想到你这么混账!”
谢云朝深吸一口气,头也未抬,手中长刀啪嗒拍在桌上,压着嗓子道。
“犯病出去犯,别在我跟前碍眼。”
温暖的日头照在刀刃上化成冷耀耀的光,像淬了毒的吊绳在眼前晃荡。
墨宁咽了咽口水住了嘴,正义可以以后再声张,现下还是他的小命更要紧。
阿沅没管他在想什么,她听见谢云朝的吩咐后就迫不及待往房门走,巴不得离远些,刚要开门,背后又传来催命符般的声音。
“记住我说的话,可别想着跑。”
眼中闪过心虚,小心思一下就被戳破,她恹恹应了声:“哦。”
“还有我的衣服记得洗,今天下午之前把它晾干,否则——”
“知道了。”说完重重关上门,小小地发泄了下心里的不满。
下了楼,阿沅拦住一个跑堂。
“二楼左转右手第二间房要一壶茶水,”说到一半,她眼珠转了转,“最便宜的就好,多谢。”
反正谢云朝又没说清楚要什么样的,那她就好心给他省省钱呗。
小二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忍住八卦的心极有职业素养地应下。
交代完后她走出客栈,外头艳阳高照却不灼人,太阳光透过穹顶倾泻下时似乎穿过了层流光罩,莹白色的光晕若隐若现。
不远处就是条河流,河水清澈,岸边高大的杨柳在冬日也青葱翠绿,长枝垂落随风飘摇,和着树底下浣洗妇女的笑闹声绘成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
阿沅抱着衣服加入,她在距离妇女几步远外蹲下身,打开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是各种七零八碎的家当,最重要的是有一块澡豆。
出门时还有拳头大的澡豆现在只剩下巴掌大,为了省着点用,她都是变成原型洗漱的,洗头洗澡护理毛发全用它搞定,当然洗衣服也是。
洗着洗着,妇人们的交谈不自觉落入她的耳中。
“老陈家的女儿还没回来?”
“哪个老陈?”
“东街卖豆腐那个啊。”
“回来什么呀,昨天他娘子也不见了。”
“啧,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隔三差五就丢人,短短一个月都多少人失踪了,城主怎么不管管?”
“管什么管,我看四大长老说的没错,咱们现在这位小城主啊就是不如老城主,这才继任几年就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定然是水神大人对他不满。”
“小声点!不想活了你!”
几人觑了眼不远处的阿沅,压低声音不再讨论。
阿沅也不是故意要听的,她们自己在旁边大声议论,她还能堵住她们的嘴不成?
流水冲刷着衣服,彻底浸泡湿润后,她拿起澡豆涂涂抹抹,脑海里忽然想起之前那位乞丐和自己说的话。
“晚上别出门,难道是因为这个?”
想得走神,手中忽然一滑,衣服瞬间顺着河水飘走。
“完了......”
阿沅双手沾着泡沫,目瞪口呆了会儿,随即一拍脑门赶紧顺流追了过去。
不远处客栈二楼,谢云朝透过窗户咬牙切齿地看着少女慌慌张张的背影。
“你看什么呢?我问你的话听见没?”
收回视线,谢云朝忍着怒意坐下。
“有屁快放。”
“哎呀,我说你——”墨宁的暴脾气嗖的一下就上来了,但转头想到接下来的事,又化为假笑敷衍过去。
“那个,是不是师父让你来帮我的?我就说他老人家肯定舍不得我。”他一脸自信,“你这次有没有带什么法宝来?快点拿出来让我看看。”
迫切的模样不像个城主,倒像个急吼吼抢夺路人食物的山中野猴。
谢云朝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值得师父惦记的?”
刚想反驳,但想起以前在云澜宗的日子,墨宁难得心虚一瞬。
“那你来这干什么?”
“来要赤金石。”
“什么?!”墨宁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就说你没这么好心,一来就狮子大开口!”
“赤金石没有,要命一条!”
这赤金石可是他们渊水城的宝贝,虽名为石却不产自地下,而是由穿城而过的那条河流积年累月沉淀出的,色泽赤红泛着金光,好几年才只能得到一小筐,是维护渊水城法阵的重要原料,可以说是渊水城的立城根基。
要是没了赤金石,法阵便无法维系,就算有河流,要不了多久也会被隔壁无情的风沙吹干,到时候渊水城可就不是现在这番景象了。
瞧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谢云朝心情大好,他就喜欢看别人跳脚,乐此不疲。
“你这么急做什么?是师父要我来的,他说你向来慷慨大方,不会不同意的,但是——”
听见夸赞墨宁喜上眉梢,“但是”两个字又将他嘴角拉平。
他负手而立,眼尾瞥去好奇的目光,“但是什么?”
谢云朝自顾自倒茶一杯,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暂时遮掩住眉宇间的散漫。
“但是没想到师父错看你了,要是他老人家知晓你如此小气,定然伤心,说不得以后都不想再见你了。”
墨宁被噎了下。
这臭小子就会拿师父威胁他,要不是当年他不得不继承家业离开云澜宗,现在怎么也能成为名震一方的大修士,哪里还轮得到谢云朝在自己面前阴阳怪气。
“赤金石这事我做不了主,需得和其他长老商议过后才能决定,不过......”
他忽然坐到榻上凑近谢云朝,咧嘴嘿笑一声,油腻猥琐的劲全然破坏了他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要是你肯帮我个忙,我可以考虑在其他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谢云朝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说。”
墨宁搓了搓手将情况娓娓道来。
话说一个多月前,这渊水城突然就开始不太平,先是有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惨死家中,后来越来越多人的孩子罹难。
到了最近,不仅有孩子无故死亡,还有不少人失踪,失踪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数多达百余人。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一时间满城风雨,纷纷要求城主府彻查,可是查了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出。
民间对墨宁这个继任没多久的城主怨气冲天,渊水城一些早就对他不满的势力也借机发挥煽动百姓情绪,他现在是进退两难,简直被架在火堆上烤。
“只要你能帮我查清这件事,我就匀一些赤金石给你。”墨宁神情严肃,难得正经一回。
百姓遇难他心中也不好受,他也努力调查过,甚至还为此关闭渊水城,不许外人再踏入,就是不想让外部势力再来添乱,可最终连半点真相的影子也没找到,还折了不少人。
谢云朝拿着巾帕窝在圈椅上擦拭长刀,直锐的刀身泛着凛冽,漆眸半垂瞧着有些走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