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气还很凉爽。
我和弟弟先去房子里看了一下躺在冰棺里的奶奶。
她睡得安详。
太阳逐渐跑到天边,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近。
小伯父来了,从外面来的。
屋子小小一个,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我没跪,跟着几个小孩子去外面玩耍一阵子,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小伯伯跪在人群中最外面的地方,他回过头来,刚好和我的眼睛对上了,里面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面无表情的他,一双眼睛黑色的,看着很吓人。
我想,我又没惹到这个一直在外面的小伯伯。
丧葬队伍打算绕路一圈,按着辈分,走在前面的该是家里的大伯伯。但是他撂担子了,只好小伯伯替上。
走了一圈,将奶奶送走后,原本安静沉默的小地方,开始叽叽喳喳了,听起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我踮着脚尖,往奶奶房子里看。原本撂担子走人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在里面吵起来了。
大伯母说大伯父不去送奶奶一程。
大伯父说,她想钱想疯了。
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但是没人去拦着。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奶奶家里已经乱糟糟了。
东西被翻了个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母亲抱起我,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大伯父大伯母在找奶奶留下来的金戒指,金项链。
我疑惑。
她又讲,大伯父就是因为没有拿到奶奶的钱所以才撂担子的。奶奶咽气的时候,出于辈分,该由大伯母去给她清洗身子,换上寿衣的,否则会遭人闲话。
但是大伯母不肯去,说是奶奶逼她的,还说必须把奶奶留下来的财产全部给她,她才考虑去给奶奶擦洗身子,穿寿衣。
母亲暗骂了句不孝子,然后又讲她情有可原。说当初没粮食吃的时候,以为大伯父大伯母半夜偷吃粮食,奶奶便悄悄到他们房间看,结果留下证据,被大伯母发现,她便从此怨恨上奶奶。
我听着,没什么感受。
大伯母家开小卖部的,我与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大概是。
我和其他小孩玩捉迷藏,跟着她的孩子进了小卖部,为了躲避其他小孩子,所以我们将小卖部的门关上。
门是木板门,上面很多钉子,露出尖尖的尾巴。
当时关着的门被人推了推,我们这些孩子以为是其他小孩子找上来,几人便拦住门。好巧不巧,推门的是大伯母,她一推,钉子扎我额头上,流了血。
门开的时候,我以为她会安慰我,给我止血。但是她很冷漠,扯出一抹笑,说是我自找的,说怪我自己,说我没事找事。
然后这事就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留在村子里的另一批人上了山,我闲着无事,也还是跟着去了。
他们在挖土,旁边放着一箱啤酒。
小孩子不会喝酒,但是我还是拿了一瓶,与其他孩子喝了。
回到奶奶那里,拿了个碗装酒,与其他孩子一起喝。
最后放碗的时候,路过一条水沟,醉醺醺的我摔倒在那里。
好在碗没事。
坐在一旁的婶婶婆婆们见我这幅样子,笑了起来,又说我活该,说我小小年纪学人喝酒。
我尴尬地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她漫不经心地笑。她说,人摔了便摔了,但不要把她的碗给摔碎了,否则我就不只是摔这么简单了。
此话一出,一群女人在嘲笑。
对小小的我,真是一种伤害呢。
丧事用的饭碗,都是东平西凑来的。我也是运气好,才拿到她的碗。
父亲从火葬场回来了,看起来有些许疲惫。他说,人死后便是一堆的灰,真让人稀奇。
他看见了乱糟糟的房间,也知道大伯父大伯母过来闹了一通。
今晚的他,多喝了几杯酒。看起来,和今天的我一样,醉醺醺的。
喝了酒,人的话便多了起来。
窝在暂住的家里,他与我们聊天。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爷爷去外面闯荡。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便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给人打工。
做的是汽车厂里的活。
帮人看厂,偶尔帮忙修汽车。
夜晚,真是适合讲鬼故事的时候。
父亲说,鬼不会跑到阳气重的地方去,说鬼不会伤害人。
如果是好鬼,吓到人,那他就投不了胎。
当然,也存在孤魂野鬼,投不了胎的那种。
也存在恶鬼。
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就像蜜蜂。你不动它,它也不会动你的。
父亲讲了个前缀,继续讲他的鬼故事。
他说,他工作的工厂每天都有汽车来修理。
这些汽车有些撞了人,有些撞死人。
有一天,来了一辆大货车。
那天晚上,父亲自己一个人在工厂看着,手里拿着报纸看,看得困了,迷迷糊糊的。
眼里突然出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姑娘。
你以为是有什么艳遇?
哈!小了,格局小了!
花裙子的姑娘,“走到”大货车的车头里面。
父亲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整个厂,除了他,哪里有什么人?
他默默将视线移回报纸,他想,定然不是人了。
答案,心中有数,但是他不说。
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不好干预。
隔天一早,修理大货车的工人,腿受了伤。
父亲神色淡淡,我想,他真厉害,遇到这种事情都不怕。
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父亲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笑了。
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
我一想,也是。
我想到了酸菜案子。人死了还要被这样钉着,确实人比鬼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