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总是光亮的。昨晚的薄雾显然已经散去了。也许是昨天喝了酒,我昨晚睡得挺沉;待今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因而我并没有看到日出。这未免不可被算是个遗憾。

    我从房间里出来,民宿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的声响。我踱着步出了民宿;早饭,已然是错过了的。那就只能交给干粮解决了。

    我之前也说过,民宿不在村里,而在村北面。村的北面后山已是去过摸熟了的,并没有什么花的痕迹。我就在想,会不会是红儿一时记忆偏差走错路到了西面的山上,这亦是不无可能。再说,村的东面南面我昨天都大致晃悠了一圈,只剩下西面我还不熟。因此我就决计去西面看看。

    西面是山丘,较平的地方开有几块农田。农田相较着比北山多,想是一旁有溪流的缘故。从田垄上走过去,一路向山,一路都是整齐的绿色。我也欣然了,似乎是受到了它们的感染。

    西面再往上就没有可以算是“路”的了。田垄已经是到了头。我瞅着树的空隙,扳着树跨过了一道浅浅的引水渠。继续前行便是在树林里“造路”走了。我不断用手阻挡着正在疯长的苇叶,拨开挡住我前进的路的苍劲有力的枝条。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为了随性的一次出行这么拼,为什么这么想要上这座明显没什么好景色的山。那时候的我只知道:我要往前走下去。

    冬天枯黄的苇叶是锋利的,那干脆的叶子一不小心一拉就会划开手上稚嫩的皮;那夏天的苇叶杀伤力只会更强。生命赋予它的蓬勃与遒劲给了它不亚于竹的坚韧的个性,锋锐的程度也几何倍数地提高。不一会儿,我的手背上,小腿上,就多出了两三道见血的伤痕。淡淡的血丝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我不禁后悔于没穿长裤就上了山。

    但路还得走下去。抬头看,正不知是几点了,太阳从林中的缝里洒下斑驳的金块来,在略显红黑的地方反射着淡淡的光。风一吹,苇叶和树叶随之而动,哗哗的声响很是好听,和上树梢那早蝉不知疲倦的单声部演唱更是有了一种盛夏已至的感觉。太阳的金块也成了幻影,似是金色海洋的波涛不断翻滚。

    我不禁痴了,呆呆地望着自然的绝美的图画;顿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依着山的坡势继续上行。

    往上,苇叶已是很少了,高高地立起来松杉。松杉很高大,我也就无需担心着去拨弄枝条了,因为枝与枝之间的间距宽大。地上的草却深了,原来不足脚踝的高度逐渐长到了小腿的高度。怕草中有蛇,我从一旁的松树上折下了根粗细且长短合适的松枝当作手杖使。若以鉴宝的眼光,虽然我不曾习学过,也明白无需关注那材质如何,生机健旺的枝桠和错落有致的结疤就足以令其无缘与王公贵族的藏宝室了。但我这里却以为这是极品了:一来筋节,二来横扫过的面积大。实用就行,又何必在乎它是否美观呢?难不成沉香木的龙头拐,蟠龙木的蛇首杖,降龙木的斧柄子,能比我手中的这跟粗鄙的小家伙更实用?我不禁莞尔,毕竟捡到个宝。用着却颇有些“拨草寻蛇”之感了;我分明是防蛇啊!

    林间头疼的就是蚊子了。虽只是春夏之交,但早生的蚊儿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对那香喷喷的人肉和热腾腾的人血的渴望的。一旦舞动,那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而我却没有向着金鳞反光的铠甲和冷艳锯的帮忙,只能被打得“半卷红旗”落荒而逃。我穿的虽是一件白色的T恤,但我不敢脱下来挥舞当白旗使。不是我要“尽忠”;我是害怕敌人不懂白旗的意义啊!我身上没有武器,除了那根松枝;但敌人不是它可以防得住的啊!我在徒劳地挥舞给自己心理安慰的同时,暗自决定下次要带点化学武器,让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尝点来自人类的苦头和报复。

    上到山顶,却突兀地有座石亭。周围没有墓的石基,想来不是墓;又没有条正路上山,那就不会是登山歇脚的凉亭。不论怎么说,石亭还算清静,没什么燕子窝,只有厚厚的丝网蔓住了这座六边形亭子的四个角。里面铺着层陈年的落叶,与我脚背几乎同高,虽又黄又脆却并不显出生命的萧条——很多虫儿在此处安了家。亭子的石匾已然褪了色彩,并在那长年的风雨中被打磨得锃亮,看不出什么字迹了我以为是有亭名并落款的。

    亭的东面视野甚宽,足以见海,也能览下海岩村近乎全貌。海岩村以东不远似乎还有一个小岛,岛上似乎有人家。我不禁亢奋了,以为找到了比海岩村更好的心灵慰藉之所。

    海浪的声音在石亭旁听得清清楚楚。若是风来,树叶作响,那感觉更是磅礴。第一次来看海的人来这儿听了这声音怕以为自己来到了壶口;但这里显然不是。都可以建码头的,怎会有大的浪呢?怕只是涨潮的潮水扑击到了码头的石柱上。

    想到涨潮,我蓦然意识到已经是午后了。暗叹一声又忘记了吃饭,我也就断了回民宿的念想。摸摸口袋里还装着压缩饼干,我决意再走一程,从山西面下山。

    山的两面的植被原来是不同的:山东面正如我上来的,是芦苇和松杉——也无怪乎我会受伤了;西面却是清一色的竹林——我所喜欢的竹林。

    我对于竹,有着一种说不上的亲近感;也许是我乡下的故居有着一片相当广阔的竹林的缘故。竹它苍劲,有力,生机勃勃,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力量的感觉,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放下心了”,就“回满血了”。我不喜松,虽然我挺感激于手中的“宝贝”,但我相当厌恶那掉落的厚厚一层的松针,感觉太颓丧了。我也不喜梅,花开时确实不错,但花一落便露出那黑得跟炭似的的枝干来,颇觉压抑,以为它是在积蓄力量到冬天“沽名钓誉”。还有一点就是,它们都没有竹的傲气。松是高傲的,梅是孤傲的,而竹是冷傲的。冷傲可以在其中蕴含着火热——这正是竹——而高傲和孤傲不行。那种清爽,那种刚正,那种内蕴的力量和浩然的气场,又怎是文字能形容的?我于那时,方感到人类的鄙陋,渺小。可笑,可悲!

    这山西面的竹林明显有一段相当的历史了。从竹子的生长范围不难看出。虽说竹子坚韧,但那约莫七八公顷的土地可不是短时间可以长成的;明明站在山顶却望不到竹海的尽头,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风一吹,波涛翻滚,正与海浪相称。远远地瞥见近海的竹,恍惚间,我竟有了看到椰子树的感觉。

    山顶我不敢久住,迅速进入了林子当中。也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力量,那一带并没有什么灌木,旱苇更是销声匿迹了。一进竹林,周遭忽地就暗了几分,凉了几分,似乎暑气无法踏入竹林领地的半步。在这种情况下我显然没有拿着“宝贝”的必要了,索性把它丢在了山顶上。

    伤口已经不再疼痛。我一手杵着竹子查看了一下:并不严重的伤口中并没有什么杂物,有的话我也应该在刚才的运动之中把它们抖落了;几个大的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鲜血干涸后残留在小腿上的那种干干的感觉还是相当不好的。

    从竹林中走,坡度变得挺缓,于我而言,走得也顺畅。若我肚里有些诗书,也大可以学习一下苏子瞻“吟啸且徐行”。但我肚里空空,墨水并没有几滴,还一直担心是稀释过的;经纶的残余量恐怕连那些参加什么古诗考级的小学生们也比不过;因此讪讪地住了嘴。我不禁为自己感到一丝好笑:我每天从事的,原来尽是一些表面工程!别人看我舞文弄墨,颠倒黑白,笔走龙蛇,霎是羡慕;但我自己知道,我只剩下一具空空的骨头架子,再弄出点什么名堂于我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那引以为豪的记忆已经留不住小学与幼儿园时期张口就来的东西了。若引用一句佛家的话,我就是一个“臭皮囊”。

    心里想着佛家,远处竟真的隐隐透出一抹明黄。果然算是:回首处便是灵山。我原思量着要不要去走一遭,但一低头就是我一身泥,两腿伤,放放荡荡根本不成个样子,就断绝了进去的念头。不过向着那个方向应该还是必要的,因为那里明显是一座寺。这么新的一座寺,若说没有路,我是压根儿不会去相信的。寺里僧人的生活用度,若没有这条路,我不知道有什么更简单的方法来维持。在Z城,用无人机送货还不是很常见。

    我成功地找到了路。这路并不大,碎石铺就,缝隙里冒着可以用来颂扬生命伟大的顽强的草,宽度大约摸是一辆车的样子。路比起山间无疑是缓了的,因而并没有什么护栏;不过它七弯八绕,成就了一种令此时的我异常心烦的重叠之感:我有点饿,我想吃饭,我想看到我的目标!路旁的灯倒是挺复古的,是比小腿略矮的灯龛,却是用相当结实的铁打的,用漆牢牢封住。漆有些许剥落了。灯上有个小牌,上面写着“XXX供”的字样。我微微一笑,能感觉到他们的虔诚,但又是一个“表面工程”。

    路大体的走向是朝西的,因而正对着下午的阳光。太阳毕竟是一个狠货,热辣辣地倒有了夏天的味儿;刚从竹林里出来,这就立刻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我并不害怕被太阳晒黑,但我不想忍受被太阳炙烤。我明白这对于一个没有足够储备的水的人来说,会有多致命。因此,我走在了竹林里头。有路不走,偏往林子里钻。在有些人看来,这无疑相当奇怪。

    路上面的竹枝只留下了一点点稀疏的影子,因此蓝宝石般的天被分割成了大小不等相当破碎的小块;太阳也只能不安分地留下金块。不过蓝宝石应该没有等大的金子值钱吧。天上的云淡若游丝,分明只是垂死人的吐息;却又那么真实,似乎有着反抗太阳的力量。天无云,夜无雾,一切就没有了遮掩的感觉。我特别不喜欢这种单调而空洞的元素。因此我不再抬头:那些游丝一般的云早已散去了。

    路上的风与林间的似乎又有很多不同。林间的风很轻柔,但又力量内蕴,能带动竹海汹涌,颇有太极拳以柔克刚时的那种暗劲。而路上的风则不然,又急又猛,总是万分强硬,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与力量展露在外。风也正如人,柔时柔,刚时刚,总是依赖着环境。这也许会造成一种欺软怕硬的假象,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的法则一直都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强者为什么可以生存?这需要无数弱者的鲜血和尸体。人若要强,那势必也要像风一样,吞噬掉别的气旋吧?

    下山后,眼前出现了一个镇子,一个比海岩村大得多的地方——海门镇。

    从山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身上的污迹或被弄掉了,或被我用在竹林里发现的溪流冲掉了,伤口生疼的。但这也使我得以昂首阔步走入镇中。

    也许是肚子太饿了,身上的马内也不足以让我挥霍得太过分。我简单地吃了一小顿(但完全不合我的胃),跳上公交就回海岩村了。车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跳下车又是酷暑就不需要过于害怕了。

    在民宿门口我碰见了红儿。

    “梓,你去哪儿了?今儿个一直没见到你,发你消息也不回。差点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我去了趟西山,”看着红儿略显惊异的目光,我得意地笑了笑,“翻过了岭,刚从海门镇坐车回来。也许一直在山里的缘故,我没接到什么消息。”

    “怪不得呢,”红儿淡淡地笑了笑,却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动人,“对你而言,这么走走很必要吧?”

    “嗯。”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因为我知道,红儿对这方面可不感兴趣。

    “是这样的,”红儿终于道出了来找我的目的,“马乐今晚请客吃饭,在村头饭店,问你去不去?”

    “这……合适吗?”毕竟才见了马乐一次,我感觉这不太合适。

    “那就我一个人的话我也不去了。”红儿作势要打开手机。我赶忙改口:

    “还是去吧。否则空耗了人家待客的情义。这好像更不好啊。”

    “那就一起去。”红儿的语气中显出了几丝不容置疑,嘀咕道,“男生都这样,一直改口。”

    随即她转向我道:“今晚五点,咱们就在这儿碰面吧。不见不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兴致盎然地离开了。

    今晚五点。我低头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便转身回到了房里。想着即将到来的那一顿晚宴,我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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