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

    刘翎言毕,几人齐齐俯下身子跪在殿中,冲着阶上的女皇。

    “臣等愿配合内卫府严加察查。”

    女皇看似平静一片的面色下,是难掩的怒意。

    宫里掌灯女官开始依次点亮殿中,一天荒唐的闹剧终于暂时落幕。

    黎亦欢自从宫里出来整个人就阴丧着脸,长街狭长的高墙露出一条靛黑的天色,立在马上穿过宫禁,四下只有马蹄敲着宫砖的脆响。

    出了皇城,向着卫府继续走,已是宵禁时分。

    云英快走两步,靠近她的身侧。

    “将军,刚接到陛下秘旨司徒……”

    黎亦欢抬了抬手示意云英不用继续说下去。她揽住了缰绳略略停住,抬眼望了望天。

    “怎么就黑的怎么这么快。”

    黎亦欢再见到司徒晓的时候,人已经被移到了寻常监舍。

    她站在监舍外看向内里的瘫坐在墙角的人,短短几日的功夫已经消瘦到如此程度。

    “娘子今日走这一遭定是劳累,这是我在军中多年惯用的金疮药,很是有效。”

    司徒晓费力的抬头,冲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看,那张原本艳丽的脸映着一点微亮的烛火,没有丝毫活人的生气。

    “黎娘子不必可怜我,如今这点伤于我而言,是在提醒我自己还活着罢了。”

    黎亦欢俯下身。

    “司徒娘子今日见到长乐宫中的情形,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下颌动了动,挣扎着开口。

    “黎亦欢,你此刻内心其实在笑我吧,是不是。忙活一世自视聪慧,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我是笑你,笑你痴、笑你傻。笑你到了如今这般的境地,却还在苦苦为了一个从来不值得的男人,不惜断送自己的性命。

    你不是一向懂得在这皇城各派中钻营求生吗?如今你的本事都去哪了,全然都只用在与我斗嘴上了是不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急切的盯着瘫坐着的司徒晓,眉毛越拧越深。

    “他便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活,谁真的会让自己爱的人成日生活在性命之危里。

    就是事后,他也从没想过要护你家人。

    自你到了这,城中的命案那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司徒家相关。

    知道你们间那些往事的亲族,全部都遭到了暗害,做的滴水不漏无隙可寻。

    以这人的才华,但凡他为你筹谋,哪怕一丝一毫你又怎能有今日。

    司徒晓,你从来只是他的玩物,他所有深情都不过想让你如今日这般替他抗下罪责。

    只是与你讲几句知心话,送几张信笺便是对你有情?

    他怎配你做到现下这样,你给我脑子清醒一些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徒晓闭了眼,嘴角止不住的抖起来。

    “黎娘子,我是痴傻。可若到了今日你说的这些我还不明白,我也做不了他手里的那颗棋子。”

    司徒晓抿了抿那干涩血腥的嘴唇。

    “便是如你所说,我今日向你和陛下将我所知的内情全盘相告,你们又能有几分胜算?”

    “定是比眼下要多,就算是胜负依旧未定,可至少于你能活着看到胜负分晓的那一日。”

    她转过头去,面向着监室的那扇气窗。月光洒下来,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

    “眼下大汤的全部府兵、都护除过襄王,陛下能有几分调动把握。你们埋头于新政,却始终无法使军中归心,襄王就算真的可靠,又真的能一呼百应吗?”

    司徒晓盯上黎亦欢的眼神,字字都像钉子扎在黎亦欢最焦虑惶恐处。

    她半晌未应,望向眼前人的背影。

    司徒晓苦笑两声。

    “不做声?看来你也不傻。

    这世道对女子向来吃人般的,就连陛下也不例外。

    如若一直如此,天下又能过几天太平日子。

    得到了又被夺走,那是比从未得到过更痛苦十倍百倍。

    若是早知如此,何必非要给天下人无谓的期待?

    你对我说的,所有有关我的推论都是真的。

    可你说错了一点,我从来不笃信什么君子正道。

    我亦了解陛下,她从来不是暴虐之君。

    可世人眼中,对一个女人的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想象里,她必须暴虐,所以便把这天下所有的残暴都加在她身上,你不也是如此想她的吗?

    这便是人心,对女子野心的成见胜过这世间所有的偏见,你们想越过人心?何其难也。”

    黎亦欢看向她,气窗里的一点月辉化成光束,从头顶处洒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司徒晓,你才华横溢洞察世事,却不知这世间的路,只有向前哪来向后的道理。

    你不是天下人,没权利替世人决定要吃何种苦。”

    司徒晓伸出手来,在那束光下翻覆着瞧着,她将手心向上像是想抓住那点光亮似的。

    “路?我早已没有退路了。”

    黎亦欢追着她的话,身子又靠近了她几分。

    一把狠狠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抓住激流里的一片落叶。

    “你说出他是谁,我就留着你这条命。”

    眼神交汇的瞬间,司徒晓原本死灰一般的脸色,竞也生出几分闪动的晶莹,可下一秒却又灭了。

    她扬起脸,看向她的眼中。

    “陛下早有秘旨吧,你留我这条命还能留到几时?”

    黎亦欢原本就皱着的眉目团成了死结。

    “想好了。”

    “想好了。”

    黎亦欢细细打量着她,轻轻勾起的嘴角下是周身凄惨的血渍,昔日飞扬跋扈的外皮下,内里藏着的竟是如此顽固的灵魂。

    她背过身皱起眉,闭了闭被血腥熏酸的眼,冲着门外正要跨出去。

    监室里的声音却又响起来。

    “他确是不配,可在我濒死之际到底是他救了我。

    他可以做伥鬼,可我不能如此活。今日所行不是为他,是为自己。

    黎亦欢,我这一生命途不济,你虽救不了我,但我承你的情。

    今日与君长别,盼君如愿。”

    她挣扎着站起,整整了身上那件破烂腥臭的囚服。

    拱手一拜,又俯下身去。

    黎亦欢微微偏头却始终未转过身去,片刻后便抬脚而去。

    原本还明月当空的晴朗天色,现在却骤然变了脸。雷声哄响着,顷刻之间倾盆大雨便从天际泼洒下来。

    离开地牢再回到将军府,黎亦欢的脸色和天色一样深沉。

    平日里但凡回府,她都会迫不及待的换去沾染腥气的外衣,今日却就这么坐在那一动不动。

    傅峥戴着斗笠,从水牢一路策马而去。

    卫府外对侧的街坊中,一片屋檐背面,两名黑衣人正紧紧的盯着卫府门前。

    傅峥的马在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向内递了消息见了云英,便又匆忙折返了回去。

    “将军,司徒昭仪撞壁自戕。”

    黎亦欢脸上不见丝毫的讶异,她走到门前仰头看着檐下,水帘从上直坠下来,落在院里的瞬间,溅起层层的飞花。

    云英打量着黎亦欢面上几分恍惚的神色,开口相劝。

    “将军是想救她,可没成想……那人,面对一个为了自己宁愿舍弃性命的女人,竟能做到如此决绝的程度。

    这本就不是将军的错,现下情状也是司徒大人自己选的路,将军不必太过伤神。”

    “只是……属下愚钝,既然知道司徒晓一开始便是这局中的弃子,我们却又为何要行今日这桩麻烦。”

    她的视线落在了手中,攥着那枝司徒旧物里的珠翠。

    “我本是抱了些幻想,一来,就算是那人不愿为女人冒险,可毕竟眼见一个愿为自己交付性命的人,兴许也会露出些许破绽。

    二来,若是那人真的丝毫不为所动,司徒晓见状就此愿意松口供认,我们便也有收获。”

    “其实我从没期待,这神秘人会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哼……”她不由的哼笑出声。

    “将军默许黎娘子在陛下下手前自行了断,也算是全了她在世人口中贞洁烈女的名。”

    “贞洁烈女?她司徒晓一生,为朝廷积年累月案牍劳形。若是男子之身,也定是他们口中的经纶满腹的安邦之臣。

    今日盖棺却只是个贞洁烈女,何其荒谬。”

    黎亦欢转身回到内室,行了两步眼色倏然一变:“那几只苍蝇都盯住了吗?”

    云英微微一笑:“将军的眼力,几只苍蝇怎能飞出卫府的大门。”

    终南山山道险峻蜿蜒,夜色里从上向下望草木的碧绿都凝成墨一般,翻涌着无边无际的黑。

    藏在山涧峡谷里的世家别业,点了灯便像是嵌在山间的珠玉。

    一众仆从捧着鲜美的果蔬鱼贯而入,年轻男子持剑行至堂前,对着坐上的人拱手一拜。

    左右退去,闭上了房门。

    “大人,卫府处下属来报,司徒晓自戕了。”坐上人放下书卷,峰般的眉骨下一副凤眸,目色却幽深如海。

    “嗯。”他嘴唇一抿,声线如冰般的响了句。

    “司徒娘子向来聪慧懂得权衡之道,还是大人慧眼,也免了我们的一桩麻烦。”

    “是啊,说起来她确实知心,可惜了。”

    “也多亏了那个黎亦欢,若不是她凭着几封信件就断定司徒是阁部之人相救,我们还没这么容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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