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巨树下,天地为席,远花为景,品了半盏茶的功夫,江遥终于领着千幽雪抄着小路走来了,长至人高的芒草晃着隐隐约约的人影,还是遮不住千幽雪跳脱的身影。
江遥跟在人身后,托不住也叫不住,千幽雪一蹦一跳的向前跑着,时不时的还后头看两眼后面跟着的江遥,像是如此频繁的回头只是为了确认人是否还在。
千幽雪脸上挂的笑容不止,一张嘴远处看一张一合似是不会停一样,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得了她的期待竟也是止不住的兴致盎然。
一切都是时间的馈赠,总是能令黎宣想起这千万年的故事,在神明漫长的生命里这些冗长的故事却不显乏味。在九族境地,一切的事物都能令黎宣触景生情,千万年的时间早就已经够他们将整个四海八荒逛的干净,说来也是残忍,这漫长的生命并没有给黎宣留下什么,全都用来等待和思念了。
远处的小孩走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是最活力的,他们代表的是新生和繁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他们的光芒。
“你们可终于到了。”黎宣笑着招呼,千幽雪却觉得他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千幽雪有样学样,微眯着眼,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神态紧绷,满脸都写满了警惕两个字。
黎宣眉眼生气,见她的小动作起了恶趣味,戏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怕了?”
千幽雪接过柒夜递过来的茶水,轻声道谢,转而变脸似的看着黎宣,保持着高度警惕,“确实有点,毕竟小人身后刀,无赖不讲理。”
“嘿。”黎宣不满道,“我怎么就小人,怎么就无赖了?”
“昨天是谁跑的比兔子快,是谁把我们丢在这里差点死掉的,欺软怕硬还不叫人说了。”
“我这哪是欺软怕硬,我是怕某人生气。”黎宣不服气的将柒夜也拉上。
“你这现在不是无赖吗?还甩锅给别人,要脸不要。”
“嘿,你这小屁孩。”黎宣作势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今天他没有昨天穿的那么正式,只是穿着平时的休闲装一件白T恤黑裤子,气势汹汹的站起来比千幽雪只是高了半个头多一点,做足了吵架的气势,“这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凌就是这么教你的?”
千幽雪倔强的扬着头,听到他说凌的名字还是不免惊讶,“你认识师傅。”
黎宣听到“师傅”两个字微顿,不消片刻,眼中揶揄难抑,冷哼一声,“你那师傅才是真正的无赖呢。”
千幽雪听了首先一愣随后好奇,她再次回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惑,这次黎宣主动提出也是遂了她的意,“你这话怎么说?”
“你这师傅……”黎宣说着一顿,回头看向柒夜。柒夜依旧端坐板正,一举一动都一丝不苟,捧茶微抿颔首。黎宣会意,接着坐回石凳,准备来篇长篇大论。
千幽雪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总是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说不清道不明,最后撇撇嘴也不多问也不再想。
一旁江遥拍了拍千幽雪示意她坐下,两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根木桩子,像是凭空出现拔地而起的,千幽雪转而一想这是幻幽族,幻幽族人最是擅长与植株万物草木打交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奇怪,传说千万年前九族混战的时候幻幽族还是以植株为武器所向披靡呢。千幽雪选了根离自己最近的木桩子靠着江遥坐下,就在黎宣对面。
“我师傅怎么了?”
黎宣双目含笑,已然不见方才气愤,像是在嘲笑千幽雪一般,“你师傅你不知道。”
千幽雪一个白眼翻过去,“我知道我就不会再来这了,我想你们总不会无缘无故找我的。”
“你师傅才是打着幻幽族名号招摇撞骗的无赖。”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不阻止,让他一骗就是百年之久,这肯定也有对你们有益的存在,要不你们说是隐世,小道的入口却是在兰国最热闹的市中心,你们信誉也不高呀,也是利用人家怎么还好意思说人家是无赖?”千幽雪一刀见血,直插血肉,血溅四射。
“只是相互作用而已。”
千幽雪挑眉,不可否认,“那我师傅他是什么人呢?”
“九族呇狼族族长,听说过吗?”
千幽雪略带思索,她确实知道,除人族外的其他八族她都略有了解,市面上的相关资料她都有通读。
见千幽雪点头,黎宣接着道:“为什么选幻幽族呢?”
黎宣卖着关子,千幽雪实在着急,她也实在想不到个所以然。
黎宣头次在千幽雪头上得了便宜,还愈加妄为的逗弄她,“因为幻幽族和灵族关系匪浅。”
千幽雪又懵了,幻幽族和灵族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族,怎么还关系匪浅了。
看着一脸茫然地千幽雪,黎宣像是打了场翻身仗一样,兴致盎然,“少看点你们人族杜撰的九族史吧,一点屁用没有。就单单看人族,有什么东西是能摆上明面来的?骗骗你们还行吧,写个什么东西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还没死呢。灵族灵帝和幻幽族神女是亲兄妹,九族首领哪个对幻幽族不让几分薄面。”
千幽雪瞪大了眼睛,一张嘴巴张的老大惊诧的合不拢,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黎宣,“可,可是他们是,那个灵帝不是说都失踪有千年了吗?灵族难道没有易主吗?”
“失踪又不等于死了。”
“可是失踪那么久,找不到不就是……况且至今都不知道当年灵帝为什么会失踪,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宣不语,眸色黯淡,眸光晦暗不明,似是万千星辰失去光辉,就连皎月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千幽雪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讯息和提点,这反而让她更加疑惑了。千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黎宣在想,微微蹙眉正在努力思考着,企图从他犄角旮旯的记忆一角将那段记忆找寻出来点读,似是风云突变,九族乌云笼罩、压抑到令人无法喘息,川流汹涌,呼嚎嘶吼,万物生灵都难以脱生。干戈铁马,肝髓流野。
这都是为了什么呀?黎宣记不起来了,真的太久远了,他都快忘记万年前的样子了。
最后,黎宣只说:“你会记起来的。”
一切都会再次回溯一切都会重置流转,记忆会清晰,人依旧会记得,离家的人终究会回家,懂得生的意义,因果报应,不过如此。
千幽雪表示非常的不满意,本来这次冒险过来就是为了答疑解惑她心里的满心疑惑,如今疑惑没有解答,还平白无故多加了那么多的疑问,她现在是满头的问号。千幽雪憋着一口气,总要问出些什么来吧。
她挑挑拣拣一下,挑了个还算值当的,“刚才江遥去接我,他说昨天晚上在我们走之后就有人企图找到来幻幽族的通道,按理说昨天是你们亲自把我们的记忆消除的,那昨天晚上究竟是谁?”
黎宣道:“你不是还记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黎宣看着千幽雪问,一双眸子平静而锐利。
有什么不一样?这回轮到千幽雪发懵了,这有什么不一样?
“因,因为我也会灵力?”千幽雪咽了口气,小心又不确定。
确实,黎宣指着一旁正在碾磨茶叶准备煮壶新茶的柒夜道: “这位是幻幽族长老,活了万年的老古董了,你那点灵力还不够这老古董出生带的灵力多呢。”黎宣说的也不无夸张成分在里面,但也一半没错,九族生灵除人族外出生都会自带灵力滋养,故而也出现因活得时间长而繁衍困难的情况,等量代换一下就是八族人加起来也就堪堪与三国之一人口一般。
“人族没有出现过天生灵力的人吗?”
黎宣非常肯定,“从未。当初人皇在世,人族亦曾繁盛,多有因天赋、勤勉而习得灵力术法的人族,自人皇魂归混沌之后便再无此等现象。”
“不是说人族轮回转世,只有神明死后才会魂归混沌吗?可人皇不是人族吗?”
“某种意义来说是有不是,人皇并非天生灵力,却是万物伊始九大古神之寄托。万物伊始时的九族首领除灵族首领外基本上都死绝了,后来的首领都是古神托予。故而至人皇死后人族拼命希望'灵'的降世,一年一年,一代一代。”
“所以……人族是永远等不到,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为什么呀?”千幽雪疑惑,父神万物之初只赐予人族所谓“永生”转世,人族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或许是父神偏心吧。”
“那父神如此偏心又为什么要创造人族呢?一无是处的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呢?”
“没意义就不该存在吗?”黎宣放下手中茶盏,望着千幽雪,一双眸子深沉而有力,反驳千幽雪的话又是那么的震撼,“不是没有意义就不应该存在的,或许真如黎宣所说,父神也许偏心,可他偏心什么?偏心谁了?你以为他是在偏心除人族以外的所有种族吗?”
千幽雪眈眈地看着黎宣,很想点头,可她不敢。
黎宣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你觉得父神偏心我们,焉知不是惩罚?这般漫长而孤寂的岁月,或许还会经历爱的人或是挚友、亲人的魂归。在漫长的时间中铭记、遗忘、习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是谁都能活下去的,万物的生存是残酷的,不是谁都有机会活下去的,有人为了大义,有人信仰苍生,有人责任,有人只是蹉跎。可你不能说蹉跎没有意义,也许蹉跎本身就是意义。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你总不能说停下看夕阳日落的人没有意义,而在走路赛跑才是意义。万一他不喜欢走路赛跑他只喜欢夕阳日落呢?这么说光喜欢又焉不是意义?”
千幽雪看着黎宣,懵懂又倔强,黎宣看懂了,一步一印才是正道不是?怎么可以奢望一个孩子理解和懂得,本身的无用和存在的无用,这看着没什么差别,其实可能真的没有,这谁又说的定呢?
孩子终会长大的,道理都会懂得,可你不能让他本身就身处囹圄而劝他以己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