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惊雷,天边绽开的白光似要将整片大地撕裂。
紫电滚滚,雷声沉闷,听的人心里发慌,青天白日转瞬变得黑压压一片,天边若隐若现的雷电更是昭示着接下来的暴雨不会很快停歇。
急促的雨滴纷沓而至降临这片土地,最先湿润的,是远离京城的山野间。
淅沥雨滴落下,林子里很快便起了浓沉雾霾,难以视物。
泥巴地被雨洇湿,深一脚浅一脚的,十分难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却响起,伴随着少女喘气的声音。
两道娇小身影没在雨雾中,还没走几步路,其中一人便扑通一声被湿潮的泥土绊倒。
有人小声惊呼,“郡主,您没事吧?”
摔倒的少女鞋子深陷进泥巴里,怎么拔也拔不出,她扭头看一眼身后追来的憧憧火影,道,“翠云,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婢女翠云叫出声,“怎么可能不管您,郡主,奴婢一条贱命死就死了,可您是郡主啊,奴婢怎么能抛下您离开?”
冰冷雨水拍打在脸上,混杂着泪水流了满面,虞瑶抬手拂去眼角因摔疼溢出来的泪珠,柔弱道,“但是我的脚好痛,走不动了。”
疼痛从脚踝的位置传来,想来是刚才摔倒无意间扭伤了脚,现在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翠云咬了咬牙,“郡主,我背您走。”
说罢,她便不由分说地一把背起虞瑶就往前跑,生怕虞瑶后悔。
好在服侍平阳郡主之前,翠云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粗使丫头,力气并不小,眼下背起她跑倒比二人一起跑时更快一些。
少女趴伏在翠云的背上,冰凉珠翠轻轻拂过她的肩颈,她听见郡主小声道,“对不起呀。”
要不是虞瑶非要进深山摘野果,她们也不会被山间流寇盯上,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婢女翠云。
背上少女叹息一声,“不知道二姐她们现在如何了,和咱们走丢之后,她们要是也碰到土匪就遭了。”
“郡主您还说呢,若不是二小姐她们偏要扯您进山找什么果子,咱们也不会遇上这遭,要奴婢说,她们才该死呢!”
若是平时,翠云是断不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可如今危在旦夕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说着狠话发泄心头怒火。
说起来若不是她机灵察觉不对推搡着平阳郡主离开,恐怕郡主此时早已落入山匪手里了。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掉进豺狼虎豹窝……
翠云不敢继续往深处想,却认定了二三小姐是害人的罪魁祸首,她们平日便惯爱欺负郡主,说不定这次也是她们搞出来的动静。
一时间,翠云恨得牙痒痒。
“好啦,她们说不定也是受害者呢,不要生气了。”虞瑶小手轻轻抚着翠云的肩,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几滴雨落在少女长睫上,蒙住了眼前视线,她眨眨眼,雨水顺着睫毛弧度落下,眼前复又清明起来,虞瑶忽而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山洞。
她小声道,“那儿有个山洞,翠云,我们进去躲躲。”
翠云忙背着虞瑶往她说的地方跑,山洞前却有一个小坡,但好在并不算陡,二人三两下就上去了。
终于有能停脚歇息的地方,翠云的神经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紧绷。
她大口喘着气,余光却瞥见虞瑶光秃秃落在外面的罗袜上,惊道,“郡主,您的鞋子呢?”
少女缩了缩脚,“方才跑的急,绣鞋掉进了泥巴里没拔出来。”
说着,她露出一个羞涩的憨笑。
翠云却腾地站起身,有些疑神疑鬼,“奴婢去帮您把鞋子找回来,若是被山匪捡到,可就麻烦了。”
虞瑶拉住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涌现出几分怯意,“别走,我害怕。”
翠云只好坐下,看着外头暴雨如注,又觉得不安生,“奴婢去找些东西把洞口堵了。”
说着,她又在洞穴里四处寻找起来,还真让她在角落里发现了几团杂草。
虞瑶坐在原地乖巧看翠云疯狂往洞口塞干草,一边拧干湿透的衣裳,方才在雨里跑了好些时候,身上差不多都湿了,她本就体弱,若不早点拧干衣裳,寒气入体怕是会生病。
洞内本就光线昏暗,翠云这么一堵,唯一的光亮也没了,整个洞穴彻底漆黑下来。
空荡漆黑的洞穴里只剩雨滴啪嗒落在地上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翠云拍了拍手,“总算可以歇会儿了……”
她一屁股坐在虞瑶身旁,话音还未落,脸上表情一瞬变得僵硬,声音也打着颤,“郡、郡主,有,有东西在我后面……热的,软的,还在动,郡主,有蛇!”
翠云脸色惨白,一骨碌爬出去老远,显然被吓得不轻。
蛇不是冷的吗?
虞瑶没说话,而是就着洞口草垛未遮全而散落进来的细微光亮眯起眼看,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犹豫几下,最终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小心地戳了戳那团东西。
一声呻吟在空中轻浅溢开。
翠云失声叫了起来,死死抓住虞瑶的手不肯让她往前走,“郡郡主,不会是…死人吧?”
虞瑶拍了拍翠云的手背,“不怕不怕,死人是不会叫的。”
她扯开翠云的手探着上身查看,细微光亮落下,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跃入眼前。
是个少年人,模样瞧着与她们一般大,那张脸生的极好,即使脸色惨白却也丝毫没有消减他的盛色。
可虞瑶却无心留意他的五官,视线落在他几乎没有起伏的胸膛上。
真死了?
少女轻轻皱起眉,目光从脸上扫到肩膀,胳膊,最后停留在腰上。
那里显然受了重伤,黑红鲜血正汩汩往外流。
若不及时医治任血这么流下去,不死也半残。
到底是一条人命。
虞瑶想了想,还是从裙摆上扯下一截布料,拖着扭伤的脚上前几步,猛地将手中布条压在伤口上,想止住往外冒的血。
可却因着一动作,血非但没止住,还流的更快了。
身下人似乎察觉到痛苦,唇边溢出一声低咳。
少女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手。
翠云看不下去了,要真让自家郡主这么折腾下去,这人不是被痛死就是血流而死,说到底都是一个死。
虽然她不明白郡主为什么要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看他身上带伤,说不定还是什么被追杀的亡命徒,但左右思量下,翠云还是接过郡主手中的布条,“郡主,还是让奴婢来吧。”
她们都是些没见过生死场面的普通人,到底没有心狠到眼睁睁看着旁人死在自己面前。
翠云简略处理下伤口之后,又将布条小心裹到其腰间固定住,这才收回手。
“郡主,此人伤的不清,奴婢不会医术,只能简单给他包扎一下伤口,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虞瑶目光落在那人干裂的唇瓣上,片刻后又转开视线。
主仆二人在洞中又坐了好一会儿,久到身上衣裳都已半干,旁边那人却仍是没有醒来的征兆。
半晌,虞瑶轻声道,“雨好像停了。”
翠云走上前去拨弄洞口的干草,见外头雨脚渐歇,天空初初放晴,她惊喜道,“郡主,雨停了。”
“嘘。”
一根柔软温热的指尖抵住翠云的嘴唇,虞瑶一边耳朵侧在草垛上,又用手指了指外面。
翠云立马噤了声,山洞里瞬间安静下来,外头匆匆的马蹄声轻而易举送入二人耳中。
“头儿,我们把人跟丢了,那头要是问起来,我们怎么解释?”
“没用,俩娘们能跑多远?还不快去找!”
“是!”
很快,马蹄声又四下散开,流寇们走远了。
洞穴寂静,静到能清晰听见二人如擂鼓的心跳声。
洞中突然传来一声咳嗽,主仆二人循声望去,见那重伤昏厥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眸子几乎要与周围融为一色,他张了张嘴,喉咙嘶哑的几乎不成声,“谁?”
他神色戒备,一双墨色长眸警惕地看着她们。
一旁翠云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直觉告诉她这人的气息十分危险,不像是良善之辈,倒像是常年混迹于杀戮中的人。
她紧紧握着那双柔软的手,听见郡主亦有几分胆怯开口,“你别、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腰腹上被刀剑刺伤的痛楚传来,少年目光落下,却微微愣住。
那里本该有一处致命伤口,可如今伤口被包扎起来,许是条件有限,充当绷带的,竟然是女子罗裙上的布料。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身上,等瞥见她衣摆上残缺的一角时,心中怪异,他目露困惑,“是你们救了我?为何?”
还不等虞瑶开口回答,她身靠着的干草突然被人从外面“唰”地一把掀开,来人嗓门粗犷,“世子,属下来迟了!”
洞内登时天光大亮,少年世子闭了闭眼,颇有些无语,“周一,松脚。”
被唤作周一的大汉一愣,察觉到脚下传来的柔软触感,还有细弱蚊蝇的呼痛声,他忙的后退两步,却见干草后面现出两个女子来。
“哎哟!二位姑娘没事吧?”
他忙不迭把两人拉起来,目光殷切地打量着她们全身上下,“可有伤着了?是在下鲁莽了,实在对不住啊!”
翠云忙去看自家郡主,见郡主身上并无受伤的地方,长舒口气,看向那粗矿大汉时,眼神恨不得将他吞了,“你怎么看路的?走路不长眼啊,若我们郡……小姐有什么好歹,就是你这身肉剁下来也赔罪不起!”
大汉挠了挠头,也不计较,讪笑两声,“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姐,可还没事?”
虞瑶扯了扯翠云的衣袖,摇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诶呦,我的世子爷啊,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呐,快快快,属下帮你背到马车上。”
大汉风一般冲到洞穴中,看着自家世子惨白的病容和腰间布条上溢出的血,心疼地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这伤。
少年咳嗽一声,低声问,“那些人呢?”
大汉神色一凛,“已经解决了。”
“世子,属下们赶来的时候发现半山腰有山匪,也一起处理了。”
说着,大汉用手划了划脖子。
少年嗯了一声,让他搀扶着自己走,路过虞瑶时,他顿了顿,“若你们要下山,可同我们一道。”
到底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
虞瑶没看他,而是眺目望向不远处姗姗来迟的马车官兵,她弯了弯唇,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多谢公子好意,我们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