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马车摇摇晃晃地下山,一只葱白小手挑开车帘,少女目光在后头飞快掠过的尸首分离的场景上顿了顿,她适时露出几分惊惧神情,颤声问,“那,那些人怎么了?”

    一旁随行的官兵闻言,扭头看了眼身后被肢解的尸体上,见平阳郡主脸色白的吓人,温声宽慰道,

    “郡主不必害怕,那些人看衣着应是山中匪寇,许是哪个路过此地的侠士路见不平将他们全都了结了,不然我等还要为此忧心呢。”

    说到这,官兵又道,“郡主派人前来报案说广福寺的舍利子失踪,我等已派人四下搜寻,却尚未找到那贼寇的下落。”

    广福寺作为国寺,占据一山好风水不说,寺里更有许多稀世的经书梵文,其中不乏皇家所赠,镇寺之宝的舍利子正是惠嫔娘娘所赐,据说是西边天竺国进贡的贡品,一颗足有拳头那么大,一到夜里,还会发出莹莹微光,甚是好看。

    如此宝物,又是皇家所赐,广福寺自是忙不迭供奉起来,可还没几日,那舍利子竟不翼而飞了。

    这可不得了,这宝贝如何稀罕不说,更是皇家之物,况且那惠嫔如今正逢盛宠,若是被人发现广福寺弄丢了圣物,寺中主持被剥掉一层皮都是小事,得罪皇朝可是头等大事啊!

    官兵边说边打量这位郡主的神情,“只是卑职有些好奇,郡主又是如何得知舍利子失踪的呢?”

    不错,最先发现舍利子失踪的,是平阳郡主,是她发现舍利子不见之后告诉主持的,见寺中乱成一团,又让自己的下人去报官。

    圣物失窃,可是大事,何况来报案的还是有头有脸的一方郡主,衙门不由重视起来,忙派人来搜寻。

    平阳郡主咬了咬唇,“听说广福寺的庙会热闹,我随祖母姐妹一同来,想到国寺中有姨母转赠的宝物,便想一睹光华,结果我到了寺里,却见到案牍上空空如也,问了主持后才发觉舍利子不见了。”

    说完,她有些胆怯地低下头去,“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少女肩膀微颤,仿佛十分害怕的模样。

    官兵想到这位平阳郡主软弱怯懦的传闻,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郡主没有做错什么,卑职只是好奇心作祟罢了,若冒犯到了您还望郡主见谅。”

    平阳郡主摇摇头,脸上却血色尽失,官兵暗中鄙夷,“那卑职就不叨扰郡主休息了。”说罢,他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似乎不愿再与她交谈。

    虞瑶放下帘子,脸上的怯意早已消失不见,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想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时眸子弯了弯,有几分轻快地想,有人替她处理了那些山匪,真是个好人呐。

    微风将车帘吹开一角,落在少女莹白侧脸上,却引得她低声咳嗽起来。

    *

    入夜,山间漆黑一片,山下的广福寺却是灯火通明。

    马车在寺庙门口缓缓停下,翠云小心扶着虞瑶下了马车。

    “郡主!”

    虞瑶正跟首领官兵说着什么,忽而听见有人喊她,便侧首过去,见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朝她们跑来,是祖母身旁的林嬷嬷。

    林嬷嬷小跑到虞瑶面前,原先目光防备,走近了发现与虞瑶站在一起的是衙门中人,神色又是一愣,“郡主不是和二小姐她们去山里采野果了吗?怎么这般迟才回来,这位又是?”

    林嬷嬷是祖母身边的陪嫁丫鬟,服侍她数年,早已是老夫人身边的一把手了,听这话隐隐有责备的意思,想是老夫人授意。

    少女眼皮低垂,似乎不敢与人对视,紧紧盯着地面,小声道,“广福寺宝物失踪,我与翠云在山中发现了贼匪的踪迹,便擅自跟了过去,却与二姐三姐分开了……”

    许是林嬷嬷目光太过锐利,吓得虞瑶双手揪着衣角,说到最后竟还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翠云知道自家郡主胆小,忙接话道,“后来山上下起大雨,奴婢和郡主躲进山洞里,正好碰见了上山找贼匪的几位官兵大哥,便随他们一同下山了。”

    这套说辞是主仆二人在下山时就串供好的,逻辑严密找不出错,却决口不提山匪。

    世间女子多不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其淹死,若是让人知道她们上山遇见了山匪,就算虞瑶没有被掳走,她的清白也毁了。

    林嬷嬷脸色愈发难看,察觉到众人在看她时,又牵强地扯出一抹笑来,“郡主过了及笄,怎么也孩子心性要抓劳什子贼,若是受了伤可如何了得?你这个死丫头,郡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不知道要拦着点?”

    她看向翠云,破口大骂。

    翠云瑟缩了下,却不敢躲,她曾在林嬷嬷手下讨生活过一段时日,对她颇有些心理阴影。

    “郡主,我等衙门还有公务要办,就先回去了,若是今后郡主发现了那贼人,还望郡主及时告知衙门。”

    官兵对这些鸡飞狗跳的琐事并无兴趣,谁家里没有点见不得人的秘辛,还是不要乱掺和的好。

    离开时,官兵还兀自摇了摇头,看来即使有宫中姨母作仰仗,平阳郡主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啊,也难怪生了那样卑微怯懦的性子。

    见衙门的人都走了,林嬷嬷也不再继续装下去,她强挤出来的笑换成一副难以接近的冷漠嘴脸,“郡主,老夫人有要事找你。”

    她话音刚落,寺里就走出来两个壮实的婢女,一人架起虞瑶的一只手将她往里扛,翠云急忙跟上去,“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郡主又不是犯人,作甚要这样?”

    走在前面的林嬷嬷哼道,“老夫人说了,身为女子,却夜不归宿,即使您是郡主,却依旧是我们虞家的姑娘,依旧由虞家家训归斥!”

    翠云急的不行,也顾不上面前的人是手段狠辣的林嬷嬷,忙去攀扯那两个婢女,“不是说了是遇上大雨才没能回来吗,你们怎么不讲理啊?”

    一双大手却把她扯开,林嬷嬷冷眼看着摔到地上的翠云,“讲理?这理你同老夫人讲去!”

    此时廊下走出来一个手挂佛珠的和尚,对着几人双手合十道,“佛门净地,还望几位施主不要叨扰到佛祖休息。”

    林嬷嬷忙跟着双手合十,“师父说的是。”

    她赔笑着看着和尚走远,这才对一旁的婢女道,“还不快走!”

    翠云只能眼睁睁看着虞瑶像个犯人被押走,可怜的平阳郡主,在两个壮硕的婢女左右夹击下,像个无法逃脱的小鸡崽。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当老夫人有什么不如意的时候,都会这样派人把虞瑶带走,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压在她头上,若虞瑶敢反抗,就是大不逆。

    即使后来她被封为了郡主,这些人却丝毫不惧,如从前一般待她。

    每次虞瑶从祠堂里回来,总是一身的伤。

    翠云擦干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不行,郡主待她那么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受罚,大不了她替郡主挨打!

    *

    “五姑娘,你可知错?”

    一身华衣的虞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旁边站着两个与虞瑶差不多大的姑娘,是虞家二房的两个姑娘。

    虞二姑娘跟妹妹咬着耳朵,“我就说她回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吧。”

    “可是姐,那些……”虞三姑娘正想说什么,却在接收到姐姐警告的目光后咽了下去,“没得逞啊?”

    “得不得逞又如何?她今日这么迟才回来,哪像个好姑娘?你且看着祖母待会儿怎么罚她。”

    众人目光齐齐盯着垂首跪地的少女身上,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

    好半晌,她们才听见少女翁声说,“孙女知错。”

    “哦?”虞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错,一双倒三角的眼睛眯起,“那你说说,自己何错之有?”

    “孙女错在不该同姐姐们上山采果子,错在不该看见贼匪之后自作主张去追。”

    虞瑶抬起头,“只要祖母能消气,怎么责罚孙女都可以。”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错,可认错的话却听得虞老夫人眉头越皱越紧,这哪像是在认错?分明就是在控诉。

    “荒唐!你错就错在不该晚归之后还攀扯姐妹的是非,错就错在没有真心悔过。”

    虞老夫人厌恶地盯着地上少女,仿佛她是什么极其恶心的秽物,“如今在佛寺里,我也不好动用家法,就罚你去佛祖像前誊抄经书悔过。”

    虞瑶盯着面前铺着的软毯没说话。

    虞老夫人作风奢靡,扬言要在广福寺留宿祈福,各种香炉厚衾却一箱箱抬来,不像是来诚心祈福,倒像是来散心游玩的。

    见她不语,虞老夫人脸色一沉,“你有异议?”

    虞瑶眸中闪过讽刺,说的话却软弱无比,“孙女不敢。”

    “林嬷嬷。”虞老夫人抬了抬手,“把五姑娘带下去,看着她誊抄,没我的许可,不准停下。”

    林嬷嬷使个眼色,方才托着虞瑶过来的两个婢女走上前,作势要将她拖下去带走的时候,房门被人“砰”地从外面打开。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他低声说了句阿弥陀佛,又朝最前方的虞老夫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无意打扰老夫人休息,只是事关佛寺重大,不得已而为之。”

    虞老夫人盯着他,“主持此话何意?”

    主持说,“近日寺庙宝物失踪一事,老夫人可知晓?”

    原是因为这个。

    虞老夫人脸色缓了缓,“主持怕是找错地方了,偷窃令寺舍利子的贼人并不在此。话说也巧,老身这叛逆不羁的五孙女今日晚归也正是为着主持口中失窃一事。”

    主持看了一眼地上虞老夫人口中那个叛逆不羁的五孙女,对着虞老夫人双手合十道,“不瞒老夫人所说,我等怀疑令郎女儿正是藏匿舍利子之人。”

    此话一出,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虞老夫人气的胸膛起起伏伏,指着虞瑶的手都在颤抖,“五姑娘,祖母可不记得有教过你偷东西,虞家好吃好喝供着你,结果你居然敢作出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情来!”

    她跺了跺手中的龙头杖,怒道,“我让你背的《女诫》全然忘了吗?女子该当如何?”

    “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是谓妇德。”

    虞瑶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传来。

    “很好,你都知道,却还敢做出这般大不逆的事。”虞老夫人闭了闭眼,挥手道,“主持,将她带走吧,有这样不孝的女儿,是虞家的耻辱。”

    见主持等人并未动弹,虞老夫人叹息一声,“主持,不必给老身留情面,虞家有这样一个孽障,老身自认倒霉,希望主持能秉公处理,不要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主持愣了片刻,那张总是慈眉善目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尴尬的表情,“老夫人误会了,贫僧说的并非平阳郡主,而是虞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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