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犹如一颗炸弹将虞老夫人惊醒,她脸色几经变化,下意识否认,“不可能,婉儿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来。”
同是孙女,虞老夫人竟会如此偏颇,以为是平阳郡主偷的东西时一句话也不让她辩解,轮到虞三姑娘时,却直接否认了她的行为。
主持面上依旧挂着和善笑容,心底却十分鄙夷。
他侧开身子,一个小沙弥端着圆盘走进来,上面摆放的,赫然是广福寺近日失踪的那颗舍利子。
“老夫人,这颗舍利子是在虞三姑娘的房中发现的。您先别着急,所有香客的寮房我们都派人去搜查过,唯有虞三姑娘的房前有丫鬟守着,贫僧的徒弟说明来意后,她非但不肯让我们进去查房,还对贫僧徒儿大打出手。
如此古怪,自然引起了贫僧的注意。”
话落,一个丫鬟被人带了上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
“小姐,不是奴婢的错,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藏好了,是这些臭和尚擅闯进去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她这番话,算是变相承认了舍利子就是虞三小姐偷的。
“你胡说!”
虞三姑娘没想到自己的丫鬟如此没用,非但没藏好赃物被发现,还将罪责尽数抛到了她的头上,一时气的全身发抖,恨不得上去撕烂丫鬟的嘴,
“你这个信口雌黄的贱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做这些事了,平日里就惯爱小偷小摸,今日竟敢来攀咬我,我撕烂你的嘴!”
丫鬟本是想向她求饶,却被虞三姑娘狰狞的面孔吓得往和尚们身后钻,“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最后虞三姑娘是被姐姐拉住的,虞二姑娘扯着跳脚的妹妹,却在看清她眼中的慌乱后心一沉。
虞二姑娘没想到自己精心谋算数日的死局竟是被一母同胞的妹妹打乱。
偷就偷了,竟不懂得嫁祸到虞瑶那个小贱人头上,她虞清怎么有个这么蠢笨的妹妹!
虞清看似搀扶着妹妹,实际是按住她不让她轻易动弹。
见主持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她柔声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婉儿年纪小尚不懂事,许是被人当作幌子了也说不准。”
“母亲素日里就告诫我们姐妹二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们二房虽没有大房那般厚实的家底,但也是吃穿不愁的,还望主持明鉴啊!”
说话的虞二姑娘眉目含着一抹忧思,一副嗓子更是如春风般和煦婉转,语气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听的人心中舒坦。
果不其然,她一开口,一众和尚便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确定了。
虞三姑娘见局面似乎好转,忙哭嚎了一嗓子,“姐姐,真不是我做的,那舍利子还不如爹爹房中的夜明珠好看,我为何要偷啊?”
虞清眉毛一拧,这个蠢货!
几个和尚原先还在犹豫,听见虞三姑娘这般诋毁他们的镇寺之宝,面色一凛,“虞三姑娘,那舍利子是天竺国的稀世珍宝,又是宫中娘娘所赐,非一般夜明珠可比,还望虞三姑娘慎言。”
“她年纪小,性子直爽,一些蠢话大师们切勿往心里去啊。”虞老夫人扶着林嬷嬷的手朝前走了几步,“这丫头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急躁了些,但心眼不坏,定是有人挑唆。”
虞老夫人目光在地上转了转,最后看见躲在和尚堆里的丫鬟,指着她骂道,
“说,是不是你?定是你这个贱蹄子没见过世面,想把舍利子偷出去倒卖,如今还反咬一嘴主人,你居心何在!”
林嬷嬷揪着那丫鬟的耳朵就把她拎了出来。
“老夫人饶命啊!”
虞三姑娘刚要开口,腰间软肉却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抬眼望去,见姐姐一脸阴翳地看着她,吓得她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主持原是不想管别人的家事,可见那虞三姑娘的丫鬟即将被人拖下去行家法,不由蹙眉道,“虞老夫人且慢。”
“无论如何,那舍利子终究还是在虞三姑娘的房中找到的,贫僧不敢妄言谁才是背后主谋,但依照我朝律法,藏匿赃物之人和行窃之人同罪。”
话音落下,门口走进来一列官兵,为首的那个铁面无私道,“虞三姑娘请和我等走一趟。”
见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虞三姑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为首的官差眉头都没皱一下,“带走!”
虞老夫人见他们真的要把三姑娘带走,气的跺了跺拐杖,“我看谁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拖人的官兵闻言翻了个白眼,“我管你是谁,是谁也不能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你!”
虞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就在这时,一旁的主持又道,“虞老夫人,方才是您同贫僧说一定要秉公执法,不得让任何人钻了空子,这话您还记得吗?”
有主持这么一补刀,成功把虞老夫人气昏了过去。
“老夫人!若我家老夫人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两个人都晕倒,全场乱作一团,为首的官差不耐烦地吼道,“妨碍公务,全都带走!”
一时间,拖人的拖人,抬人的抬人,昔日清静的寺庙如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见虞家几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主持将目光落在还安静跪在原地的平阳郡主身上。
小姑娘背影纤薄,露出的那截纤细苍白的脖颈似乎一拧就能断掉。
出家人慈悲为怀,再加上方才见了虞家人那般的嘴脸,主持心中对平阳郡主的怜惜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她们用年纪小来推脱虞三姑娘虞婉的罪责,可有没有想过,被她们一口咬定的平阳郡主年纪更小更无辜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虞婉身上,却没人愿意分一寸余光给这个可怜的姑娘。
听闻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早早娶了填房,在府中日子想必十分难过。
思及此,主持走上前将虞瑶扶起来,“孩子,跪了这么久膝盖一定很疼吧?”
虞瑶跪的快要睡着,听见主持的话,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握了握衣角,没人知道她膝盖上裹着两块软和的护膝。
在虞家常受罚,翠云便给她偷偷缝了几对护膝,让她下跪时戴着。
听见主持充满怜爱的语气,虞瑶老实地摇了摇头,“大师,我不疼。”
她说的是实话,戴着护膝跪了这么一点时间,确实不疼。
不过听在主持的耳朵里倒认为虞瑶是个不背后说人坏话的好孩子,看她目光更加慈爱,柔声安慰说虞瑶目前遭受的苦难与不公都是为来世作福报,还给了她一串佛珠,说是佛前开过光的,能庇佑她康健平安。
回到房间,翠云拍着胸脯长舒口气道,“幸好幸好,幸好老夫人她们被官差带走了,否则郡主可又要受苦了、”
虞瑶轻声道,“她们关不了多久的。”
“啊,那郡主,我们该怎么办啊?”
背后有虞家这棵大树在,虞老夫人她们连皮肉之苦都不用受,就能被人好声好气地送出来。
虞瑶清楚这一点,她本也没有打算让她们受多大的苦楚,无非是给不安分的二房一个教训。
她人微言轻,空有一个郡主名头,却没有实权,对上虞家,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但是蚍蜉不止一只,大树也总会老去,拔起树根,只是时间问题。
虞瑶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桌上那一串色泽清润的佛珠,“什么都不办。”
翠云一脸困惑,却听见少女似乎轻笑一声,“若我没猜错,明日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
虞瑶猜得没错,第二日一早,虞家就来人说要接五姑娘回去。
来人面无表情,“还请五姑娘快些上马车,别误了时辰。”
翠云只好简单收拾下,就同虞瑶一起上了马车,等马车终于进了京城,到了虞府门口,虞瑶又被人赶着去了前厅。
“姑娘可要快些,太傅和老夫人都等着呢。”
虞老夫人确实没关多久就出来了,她年纪大了,又并未犯罪,告明身份后县衙根本不敢动她。
虞瑶眸光微颤,才跨过前厅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逆女,还不跪下!”
她抬头望去,主位上是刚从县衙牢房里出来的虞老夫人,她眼下一圈乌黑,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好似消瘦不少。
不过是一晚上,何至于能消减成这般模样。
虞瑶恶劣地想,这次又盖了几层粉呢。
“逆女,你还在干什么?还不过来下跪!”
说话的男人坐在虞老夫人的左手边,他五官周正,虽上了年纪,却能依稀辨出其年轻时的风姿。
此人正是虞瑶的父亲虞青和。
虞青和见女儿仍站在原地不动弹,不由眉毛一拧,喝道,“跪下!”
虞瑶再抬首时眼眶通红,“女儿无错,为何要跪?”
“一派胡言!你敢对着天地良心说自己当真无错吗?”虞老夫人本来‘虚弱’地半靠在椅子上,听见虞瑶的话,气的直接坐起身,“若不是你去报官说舍利子不见,清儿又怎会被抓走?”
虞瑶愣了愣,看向一旁铁青着脸的父亲,“爹爹也觉得女儿有错吗?舍利子失踪,女儿作为第一发现的人报官有何不可?况且那舍利子本是姨母的东西,女儿袒护姨母又有何错?”
“你!”
虞青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清儿是你姐姐,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她被抓走呢?”
虞瑶似乎没想到一向正直的父亲会说出这般歪理,失望头顶般,一道清泪从她的眼尾滑下,“女儿明白了,女儿知错。”
她闭了闭眼,说着就要往地上跪去。
“阿瑶没错,为何要跪?”
一道清亮含着怒气的女声传来,她一身烟纱轻拢的碧霞罗,风髻雾鬓上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看上去光彩逼人。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声通报,“惠嫔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