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梅穿着那双毛绒金边拖鞋,一边搅着燕窝粥,一边对陈鱼笑得仿佛她不是一个媳妇,而是一个被演艺学院耽误了的“广城最佳女配角”。
“哟,小鱼哎,你这瘦了咯!是不是在报社赶稿赶到脱相啦?来来来,喝点燕窝粥,滋补一下,女仔身体要紧。”
陈鱼低头一看,那碗“燕窝”粥里浮着三颗红枣,两片枸杞,一粒莲子,还有一团不明身份、色泽灰暗的纤维状物体——像是木耳、像是烂抹布、也像她小时候老宅墙角掉下来的潮湿墙皮。
她面带微笑接过来,“多谢关阿姨啦。”但心里冷笑一声:“你当年要是肯这么补人,就不会是个把人家婚姻撬翻的野玫瑰。”
她脑中快速复习外公齐海平的“八卦金库”档案:
——“你二舅公那时人高马大,在图书公司是出了名的‘地中海硬汉’。”
——“那个关心梅,啧啧啧,年轻时比现在火辣得多。她怎么追你二舅公的?人家单位聚餐专门坐在他对面吃鸡翅,吃一口还吸一下手指,恶心不?”
——“最后就靠这套,把你二舅公迷得七荤八素,回家把原配晾在一边,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精神共鸣’——共鸣你个叉烧包!”
——“你知道她狠在哪儿?连原配老婆去妇联投诉她‘破坏革命家庭’的时候,她还敢在会上说‘我们是真爱’。你说她是不是拿爱情小说当人生说明书?”
——“最后把你二舅公折腾得连主任都没当成,还被提前退休,关心梅反倒顺理成章地进门。你外婆那会儿气得要命,一听我提这俩人就摔剪刀。”
此刻的陈鱼,一边假装端粥喝,一边眼观八方,突然看见阳台那边晃过一个人影。
“哎?二舅公在阳台干嘛?种发财树啊?”
“哦哟,是他在收拾点旧东西,说要‘整理整理’,哪天你外婆来串门也好看看。”
整理?
她一听这词,耳朵就支棱了起来。
凡是家属区里的老年男人说“整理整理”,80%是准备卖房,剩下20%是准备再婚。
果然,不一会儿,二舅公穿着他那件已经洗成米白色的灰汗衫,从阳台缓缓走进来,手里捏着一本户口本,一脸语重心长地坐下。
“小鱼啊,你正好来,我正想和你聊聊老宅的事。”
陈鱼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今天不是喝粥,是来下套的。
“老西门老宅年久失修,住人也不方便了,我想……是不是考虑一下把它处理掉,换点现金,也算是‘盘活资产’吧。”
关心梅秒接:“是啊,那房子太旧了,厕所得用梯子爬,厨房窗子还卡住了三十年,实在是住不了人啦。”
陈鱼内心弹幕:
——“你们这是双人唱法?”
——“什么‘资产盘活’,明明是觊觎那点学区房的首付。”
——“还处理?这老宅你以为是你一个人的?”
她表面平静,慢慢掏出笔记本翻了几页,然后“无意”地问了一句:“二舅公,现在老西门那房子产权在谁名下啊?”
二舅公眼皮一跳,茶几边的手指顿了一下,“这个嘛……当年分房时,是我们六个兄妹一人一本房产证。”
“哦——所以你只是其中之一喽?”
“这……”他咳了一声,“是是是,名义上是这样。你外婆年纪大了,也不方便住,我们其实就想着……你要是能帮忙劝劝你爸妈,再劝劝你外婆……”
这话还没说完,陈鱼心里已经立了个标题:
《六兄妹共管的老宅,竟被最大的弟弟暗中筹划卖出,背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
她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给对话标注:
二舅公:欲售派发言人
关心梅:情绪带动组
自己:卧底记者兼反侦察特工
这次她不是来喝燕窝的,是来下套的。
“老宅风云”第二弹,果然开局就是一场“继承谜团现场版”。
而她,陈鱼,报社最会扒家务事的女编辑,此刻正全神贯注,像个下乡采访的临时特派员,只差没把话筒怼到二舅公嘴边了。
但该记的都记完了,该演的也演到尾声了。
她随手从茶几上抓了一块点心——是那种油纸包着的老式绿豆糕,边角歪歪斜斜,一口咬下去粉得直掉渣,甜得像不用成本。咀嚼之间,她突然被勾起了回忆:
“哎哟,这不就是小时候外婆在荔湖西路给我买的那家‘荣华斋’绿豆糕?吃一口能噎半小时,要靠凉茶续命那种。”
边咽下绿豆糕,她又顺势夹起一块杏仁酥——顶上还黏着一粒扁掉的瓜子仁,咬下去嘎嘣一声,香得像把一整瓶猪油香精洒进鼻腔。
“还在不?他家那个鸡仔饼以前巨好吃,就是咸得有点反人类。”
陈鱼嘴上咔咔咔,手上笔记啪地合上,笑得像刚中了个二等奖:“哎呀舅公,你们的想法我都记下来了。我回去呢,一定、一定帮你们转达给外婆。”
她特意拖长“转达”两个字,语气诚恳得像新闻联播结尾。
“不过嘛,这种大事我真不敢做主。毕竟……房产证上,一个名字都不能少哦~”
说完她又摸了一块老婆饼——咬下去一股咸香冬瓜蓉混着陈皮味儿在嘴里炸开,她感叹:“哎哟,这一口,再配点冬瓜茶,我能写稿写到凌晨。”
“舅公,关阿姨,那我就不打扰啦。下次带我外婆来——让她亲自‘雨季验房’,顺便也验验你们这桌糕点的配比。”
她边说边往包里顺走一块马蹄糕,眼神平静,动作娴熟。
砰地一声,还没等关心梅从毛绒拖鞋里反应过来,陈鱼已经笑着闪人,只留下一屋子糖油味和两位中老年人的沉默对视。
“她怎么拿了三块?”
“……可能工作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