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近世来,谈及国史经学,国人大略厌倦不已,是以国史枯燥繁冗,光那些个史书,字数繁杂,语言古涩,读了难免失了兴趣。但诸位看官,可知这史,凡是读懂了,便若涅槃般,是彻悟了世道,一个国家的历史,就好比是那一个孩童的成长,艰难险阻,又待人寻味,老生看来,有位英国地缘政治学者说的甚好,这一个国家的地理特征,就是它的童年,是它独特文明的摇篮,我们个中国的历史,正若如此,喜马拉雅一带的山脉正好把西部围成个地理屏障,北部的寒冬又令人望而却步,形成个闭环,好个“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正是:
三皇辟世启鸿蒙,五帝垂裳正气荡。
妫水汤汤承圣绪,千秋俎豆社稷延。
夏台立鼎德风渺,遥酹神丘涕泪悬。
殷社降祥玄鸟至,颂声殷地意拳拳。
周旌牧野开王业,归义东陲佩玉琮。
春秋剑履星河颤,列国戈戟逼紫渊。
战国衣冠沉碧血,孤台残简吊英贤。
汉旌猎猎摇云阙,万国衣冠拜冕旒。
两晋干戈摧玉树,胡尘漫卷黯中州。
六朝烟雨迷金粉,墨渍啼痕浸画楼。
隋舸唐帆游盛世,重光日月照金瓯。
汴河赤帜凝丹魄,铁马冰河志未休。
元朔风嘶雕鹗逝,百年霸业委荒丘。
朱明欲续轩辕鼎,煤山锁恨万古愁。
清晖沉甸斜阳血,杜宇啼碎旧冕旒。
落红化碧滋新壤,星火燃霄耀九州。
玉振金声寰宇彻,天下自此当为公。
这我国的史,虽是道不尽的趣味,但这正史啊,实在太过浩繁了,读罢了廿四史,还有清史,读过了清史嘿,又来了地方志,读了那么多,难免失了趣味,成了些呆板的人,倒是我们这冀州地方的神话,鲜活有趣的多。
“茫茫禹迹,画为九州”,这九州,就是上古时人们对天下的叫法,这冀州,是正中间的地方,我们这正是得名于此,这是最早的神话,是讲冀州地名的由来。说罢这地名,还有个要精彩得多的神话故事。
且说,这天上的一角,住着两位神仙,一位是司衡轩辕,据说是掌管宇宙的皇帝,这司衡想是官职,毕竟轩辕就是一姓。说起这司衡轩辕竟是个怪脾气,一天到晚啊,偏偏待在他那黑黢黢的宫殿里头,不访人间事务也罢了,就连玉帝老爷的天庭都不肯赏光,他有个幕僚,是个叫慕容懿的,是位正值妙龄的姑娘,这慕容懿啊,天天就是帮他跑腿,处理四方事务,大概是类似于明朝的东厂这么个职务。
那铺盖翻卷的气流云团带着狂风的呼啸声在布满繁星的虚空中盘旋,它们卷成一颗黑洞,外界不可洞察云团中的任何事物,一片白茫茫之中似乎藏有奇点,只有从千里之外远道而来的一缕缕划着蓝光的彗星才可以从云团球体的边缘寻缝闯入,不过,在此之前,它们还是一条条独一无二的射线,闯入这里之后便无影无踪了,像是化成了一滩蓝色的熔流,分不清彼此,受强烈气流的推挤才勉强到达球体的顶部,重塑成一惊一骇的闪电噼里啪啦的打下,暮色下的熊熊烈火便是闪电留下的痕迹。周围的云团缓缓蒸腾,释放出朦胧缭绕的寒雾,一起一伏,来回滚动,在不远处,它们便像冬天里人们呼出的水汽,逐渐消逝。
氤氲深处古迹藏,惊雷裂空云海开。
硕硕磐石玄色染,危楼百尺摘星台。
这里没有什么阳光普照的春天,也没有什么白雪皑皑的冬天,只有惊雷与雾霭切断了宇宙那黑漆漆的虚空,一道道闪电汇聚在云雾球体的底端,那是无尽的深渊,在黑魆魆的、雷光闪闪的深渊之上的,就是那座神殿,它乌黑的色泽和断壁残垣的外形恰好与周遭的环境相呼应,它是破败不堪的,但并不代表它不是神圣的,那是凡人不可攀及的神圣之地,就连天神也要对它高瞻远瞩,每一天,每一年,那里都在不停裁决着违抗”天命”的众生,平衡着宇宙的秩序,小到国家,大到文明,都任凭那里的安排。
那儿的主人是宇宙中高深莫测的存在,几乎是一切违反”天命”的众生所受的仲裁,都由他亲自决定。
我记忆的开端要从那天讲起,具体要从何年何月何日算起,我已经不大清楚了,但我记得,陈旧坚固的石桌上放着一卷字间密集的简牍,上面的墨迹还很新鲜,在石桌正后方,门正对着的地方,有面嵌有彩色玻璃的敞开式拱形落地窗,这位神秘的主人站在敞开着的落地窗边,窗外一缕缕滑着蓝光的彗星从云团的边缘寻缝闯入,化为雷霆,与他擦肩而过。
他这会儿正眺望着远方:“这仿佛是当人们摆脱自然状态进入社会时,他们同意,除一人之外,大家都应当受法律的约束,但他一个人仍然可以保留自然状态中的全部自由,而这种自由由于他掌握权力而有所扩大,并因免于惩罚而变得肆无忌惮。这就是认为人们竟如此愚蠢,他们注意不受狸猫或狐狸的可能搅扰,却甘愿被狮子所吞食,并且还认为这是安全的。”说罢,他只是冷冰冰的一笑:“你是这样认为的吗?”-①
背对着神殿主人的是一位姑娘,传说中的慕容氏,身穿朱红色华服锦衣,根据她窈窕的身形,我们只能判断她是美丽的,有着令人倾倒的容貌,至于这张脸究竟是什么样的,还无从定论,由于神殿中光线昏暗,她的美貌只得在黑暗中隐隐绰绰的描述。
“你曾经烧毁过庞贝,淹没过亚特兰蒂斯,事前还是事后,你有过半点踌躇不决吗?”
“你的刀刃,是否曾为他们的可怜与无辜而迟疑。”
“你的心神,是否曾为他们的可怜与无辜而不安。”
“你的灵魂,是否曾为他们的可怜与无辜而忏悔。”
“你之所以能做到一切,能接受一切,能为天下的安稳而上了戎马,下了书斋,毁灭过文明,摧毁过国家,因为你对世界的秩序,是再清楚不过了,你了解每道天令是为何而生,你知道,所谓的天地不仁,是为了大家的安稳,是为了宇宙的安全。”
“那么,慕容懿,告诉我,无所不知、游刃有余的你又是为何而动摇。”
神殿的主人向她瞥了一眼,这时一道响雷打下,雷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能从中看出饱含蔑视的高高在上,其神色正是体现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境。-②
“因为,因为人,不可能没有欲望,也不可能没有畏惧,同样不可能没有爱,正如不可能没有感觉一样。”她只是悄无声息的潜伏在黑暗中,情思细腻着,慢慢地说道。
“所以,你畏惧我,你才缄默不语,你为了明哲保身,才表现的麻木不仁,是这样的吗?”
“当你把屠刀架在我妹妹的脖子上时,我不得不畏惧你,但爱,不允许我有任何沉默。”
“哪怕是为了她践踏法律,践踏天命。”
“哪怕是为了她得罪权贵,挑战权力。”
“为了血缘上的亲昵,得罪九天之上的天命,为了枯荣而牺牲自己,为了细腻的小爱,而放弃主导万物的大道,值得吗?”
“你根本不理解什么是爱,你是个没有爱的可怜人。”
“天命如刀,不问枯藤与禾秣。”
少顷,慕容氏开始向石桌挪近,她走到石桌前,厌恶地看着桌上墨迹泡的发了臭的简牍:“我看透了你,你的一切没有正义可言,你要做的一切,就是凌驾于别人的命运之上,拿天命,作为你主宰万物苍生的幌子。” 她咬牙切齿道:“你是个伪君子,你是个没有爱的怪物。”她面色沉重的凝视着简牍。
她继续道:“爱的能力,是勇敢的,爱的行为,是善良的,慕容涅是勇敢善良的,她为了爱,反对你所谓的天命,埋葬了她的丈夫,而你,却要残忍的杀害一个充满爱、追逐爱的姑娘!还让我来亲自动手,我可是她的姐姐!”慕容氏竭尽全力的嘶吼着,说罢,便呜咽起来:“我可以不在乎亚特兰蒂斯,不在乎庞贝,但不能不在乎阿涅了!她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埋葬了反叛天庭的丈夫就有罪!那不是他丈夫的罪过吗!她只是看不下去自己的爱人横尸遍野而已!有什么错!什么秩序,什么大局!你每次命令一出,我就心甘情愿的执行!因为我也同样爱你!我心甘情愿的为你背负屠戮众生的骂名,但我不能容忍你的天命上刻着我妹妹的名字!”
对面转过身,正对着慕容氏,眼神坚定着道:“在我的政令之下,坏人不会比正直的人更受人尊敬,但任何一个对宇宙怀好意的人,不论生前死后,都同样受到我的尊敬,相应的,任何一个妄图破坏宇宙秩序,对维系宇宙和平不友好的人,那么只有一条路容得下他,是末路,是他应得的惩戒,哪怕是你的妹妹。”
他转而道:“情绪是你的敌人,激情是情绪的特征,慕容涅的爱,不就是受激情的控制的凡间食粮吗?”蓦地生气道:“激情迷惑着她,让她误以为那是爱的真身,虚假的爱引诱她私通恶魔,她的丈夫,是企图吞并天庭的恶魔!是和撒旦与利维坦为奸的恶魔,你妹妹私通恶魔,她已经犯下弥天大错,难道你还要为她狡辩,非是错上加错不可!”
慕容氏黯然着道:“你今天冤杀她的借口,不就是你以往屠戮苍生的原话吗。”
“我妹妹不是私通恶魔的敌人,从来不是,她的丈夫是天庭的叛徒,但他已经自食其果了,为什么一个死人还能拽住一个活人!唯有你,你,你才是那个恶魔!”
慕容氏仰着头,看到的唯有映衬在迷雾中的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在她看来是这样的,那是由冷酷与无情编织出来的,她借着雷光,现身于黑暗之中,这是张天真稚嫩的脸庞,她披散着头发,一眼望去,却丝毫没有给人带来任何混乱与歇斯底里的印象,单纯是一个小姑娘在可怜巴巴的望着星空,也许充满对外界的各种幻想。
俄而,慕容氏经不住泪水的打转,呜咽着,以另一种口吻道:“为什么非要揪着我妹妹不可,不能饶过她吗?我乞求你,看在我效忠你那么多年的份上,饶过她吧!她可以改过自新,她一定会的,回去我会看着她,一定会让她待在家里,直到永远!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你允许解除她的禁令为止!我是忠诚于你的,我爱你!我不会背叛你,我会继续执行你的政令,拜托!饶过她吧!”慕容氏软趴趴的瘫做在地上,爬到石桌前,使劲拽着对面的衣角:“司衡,不!轩辕,求求你了!”
轩辕氏只是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凝望着外边的云雾:“知道司衡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吗,司,是掌管,衡,是平衡,司衡,是要平衡宇宙秩序的,自世界诞生以来,就是兵革互兴、风潇雨晦的,你以为现在的和平是怎么得来的?难道可以不劳而获、眼巴巴地望着天庭双手捧着供奉给你吗?大家的安稳是要拿小家去换的,没有流血就没有秩序,有了秩序才能讲和平。没了和平,不说你家人了,就连你的族人都保不住,虽然很残酷,但你要接受事实,我可以赦免慕容涅的一切罪过,但只能让天下人以为,掌管他们天命的那位司衡,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伪君子,他的威严是世间的一切丑态,他口中的真理是小人奸佞的谎言,他的政令,又是制度的剥削。这样的司衡,人们还会尊敬他、畏惧他吗,还会遵守他的一切政令吗,还会守护原有的秩序吗?还会让宇宙继续和平下去吗?再而言之,如果我这样做,对得起那些牺牲于天命的生灵吗?对得起平乱四方、编纂律法的无数辈英烈吗?”
“奉法者弱则国弱,奉法者强则国强。”-③
“你就让她活命,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就地正法了。”
“天庭没你想的那么庞大,只要一人知道了,天上的众神、地上的妖怪就都要造反了。”
“那我们就远离一切,伪装成缄默的死者,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痴情于你的我!”
“爱是难以分辨的,你现在的爱是被激情所支配的,激情,是非正义的始作俑者,哪怕你认为,你的激情是爱的体现。”然后道:“平衡非善非恶,平衡即存在!”
“存在若无善恶,存在,又有何意义!”
慕容氏言讫,神殿穹顶上坠下一颗彗星,它穿过穹顶上的尖塔,分崩离析为成百上千的小石块,裹上了云雾的冷漠与雷霆的怒愕,蓦地,坠入深渊,与此同时,新的石块又接过了老石块的使命,一遍一遍的碾着神殿,神殿就是沉默着的西西弗斯,直到它们落尽了,所有的部分都化为见不到的尘埃,迎来一切的尽头。她缓缓的站起身来。
慕容氏的双眸中失去了任何希冀,希冀在她的眼中被莫名的命运悄悄唤醒,如今,又再次沉沦,在沉默中毁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希冀留下的绝望的倒影,透支着生命,回应绝望的只有最凶猛的烈焰:“你是要剪除绿植成荒漠!”
“你呢?你不就是要任凭野火来焚天吗?”
“我再问你一句!最后一句!” 慕容氏咬破了嘴唇,舐着流出来的鲜血道:“放过她,还是......”刹那间,最后一道响雷从风暴云团的顶端径直霹向深渊,释放出震耳欲聋的雷声与惊心炫目的雷光,声与光的交融,汇于一体,塑成慕容氏手中的大刀:“还是让你尊崇的一切的秩序,都化为乌有!”她架起冷冰冰的刀抵着轩辕氏。
“那就来吧,待我灰飞烟灭后,你就向九天降下口谕,司衡已逝,享尽天年,天命而终,慕容氏代之,继依旧法。趁着新主继位之际,天下众神手足无措,你可以拯救你的家人,为你的妹妹赦免,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司衡氏再次转过身,丝毫不惧慕容氏手中的大刀,依旧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风暴:“和平的必要条件就是秩序,秩序需要平衡,如果你对血淋淋的秩序不满,那就打破它。”
慕容氏沉思片刻,愤怒的倒影逐渐远离她,她看清了这副高傲的模样不是什么可怕的鬼神,只是信仰秩序的凡人,是充满爱的凡人,和她一样,不过他是为了秩序,是为了家国,而她是为了自由,是为了家庭:“哪怕是让你付出生命......”
“哪怕是要我付出生命。”
慕容氏开始怜悯起来,在一瞬想起来轩辕氏的所有不屈,为了信仰,他可以做任何事:“为什么......世界的平衡......真有这么重要吗,哪怕是献出你的一切。”
“你有细心观察过自然界吗?自然界是那么秩序井然,螳螂捕了蝉,黄雀又在背后狩猎螳螂,每天都在上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自然法则,因为安分守己,它们知道遵循自己的本性是对的选择,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至少不会怀疑,试想一下,如果当螳螂不再捕蝉,狼不再食羊,每个物种不再追寻它们的使命和天职,而是为了所谓人道与正义,若干年之后,世界还会是允许他们追求正义与人道的那个世界吗?”
慕容氏突然抽噎着道:“既然你信奉这一切,为何不要了我的性命啊!你既然知道我要这么做,你既然知道我要我的妹妹活,为什么还要站在生死的边缘跟我说理,在这之前你完全可以要了我的性命!”
“你可以置我于死地,而我束手无策。”轩辕氏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国家是由人组成的,国家的所有统治机关也都是由人掌控的,宇宙就好比一个国家,它的权力不是由擅长武力的人所能拥有的。我只是有个名,在幕后操作的有朽的主权者而已,我无法离开你去管理一切。”-④
“动手吧,如果你爱她就别再犹豫了。”
慕容氏犹豫片刻后,注视着轩辕氏冷冰冰的面孔,她满脸的泪痕都在那张冰冷的面孔前冻干了,她喘口气,终于闭上双眼,但不管怎么遮住自己的双眼,都无法将手中的大刀推进一步,她颤抖着,抽泣了起来,最后终于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慕容氏把大刀放下,眼皮一跳一跳的,双手一用劲,猛然将轩辕氏推向那无尽的深渊。
青简凝血断垣哀,二神辨道霜刃来。
天雷只此开九寸,星坠神陨落星台。
慕容昌黎入华夏,轩辕洛阳纳胡来。
中庸未竟天河里,只待来日道以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