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我明白善恶之间本应有灰色地带,可每当遇见他坐在大讲堂里我身后后一排的身影,记忆就像是被按进满是碎玻璃的瓶子里的手掌。六年前,他摔碎的不只是我对浪漫的向往,还有一位十五岁小女孩对故人的最后信任。我不想侮辱朋友这个词。

    我的心早已被他蹂躏地充满了伤痛与裂痕,他却是漫不关心的,还偏要选我正后方的位子。我随时都能听见后排敲打键盘的哒哒声,像极了那天他把我无情推开的节奏。

    因此,我不会再回头打量,即使是迫于缘分的压力。大二春天里的阳光格外美好,图书馆四楼的靠窗座位能望见整片校园的郁郁纤纤,赏着花坛内的琼花玉叶,听着、闻着在草坪间穿梭的鸟语与花香,我可以和朋友们一起逛街,我也有很多作业需要完成,很多论文需要写完。所以,我可以干的事情很多,不需要多管闲事。

    至于总在课间出现的昔日旧影,权当是春风穿过厅堂带来的错觉。

    如果有人很怕失去我,那也不会是他。

    “啊!废了!刚开始说好的两千字论文怎么加了一倍,说好的哲学课怎么连政治和希腊悲剧都扯上来了!不要啊!我不要上通识课,小玥玥,救命!”和我坐在邻桌的朋友正戏谑般地玩弄着我的衣角,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收拾起书包。

    我不想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

    我提着书包,转头便急着离开,要远远的跑出这间教室。

    我早已走出那段痛苦的回忆,但是我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天之后,我们还发生了不少摩擦,那是初三即将毕业的时候,准确来说,是他把我推开的第二天,我主动找过他,我专门在他们班级门口等着、盼着,大概是一个小女孩对他的最后一滴信任,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像是粘在椅子上了一样,走着神,稀里糊涂的在作业本上乱划,以此应付老师布置给他的差事,我就是那样在他们班级门口傻呆呆的站了整节大课间。

    后来,他又突然联系我,即使我每次都视而不见,好友申请没有同意,电话也没有接,他的求胜欲却得到了莫名其妙的助长,一次又一次,直到最近两年上了大学才开始消停。

    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可不想再被他弄得歇斯底里、精神崩溃了,他是个十足危险的人物。

    “其实,这个教授讲的还是挺通俗易懂的,第一节就是百家争鸣,这些法家、道家、儒家的流派应该初高中都有了解过,他第二节课的就是说现代民主国家的发展历程,围绕着两个思想家的哲学观点,一个是霍布斯的现代国家的范畴,一个是托克维尔的现代民主的制度论,如果再加上洛克,也不过是君主立宪制和资本主义的奠基,说明白点,其实就是讲从君主立宪制、完全资本主义再到现代民主国家的更迭历史,刚才的这节课,是谈希腊古典悲剧,主旨是让我们好好学习,理智看待世界。”

    我停下来了,大概是他的声音突然从回忆里的奶声奶气变得清爽利落,说话方式也没有以前那样弯弯绕绕了,从原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变得满腹经纶起来更是令我大吃一惊。

    我揪着心,先是侧了点脸,用余光打量着他:穿得衣服还算简约,是黑白色的单调搭配,皮肤算不上和白玉一般,但比以前要白嫩嫩上很多,也不再是留到非剪不可的长发和恰好遮住眉毛的刘海,总体来说,人很精神。唯一的可惜是小时候的那双丹凤眼消失了,少了些神采。

    想到这,心里不禁产生了别样的感觉。

    就像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在我的脑海里以某些零零散散的片段的形式而存在,最初的他,还是很会体贴人的,挺有天真烂漫的孩子味的,后来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他才变得情绪化,最后更是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又乔装打扮为冷漠的看客。

    “我知道的大概是这样的。”他对着我的朋友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一会抓着头发,一会摸摸脖子,好像是在微微颤抖着。

    “我运气真好,碰到大佬了!”说罢,她就拿起手机道:“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要是有不会的的地方可以问你吗?话说,同学你是什么系的啊,该怎么称呼?”我的朋友是很自来熟的人。

    他细声细气道:“汉语言文学,朱皓。”说起名字,他的声音是格外的小,生怕我听的见似的:“他讲的内容个人觉得也不是很难吧,哲学的语言可能比较抽象,正常人自然难以理解,但是,哲学和其他几门学问都是互通的,就像是学法律,就要理解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学经济,可能要读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学政治,又要拜读《利维坦》,心理学还有福柯的思想。”可能是谈到一切和学术有关的东西,他才能底气十足的脱口而出,他真的变了很多。

    “这样啊,感谢大佬开眼界了,我们法学就没怎么接触过孟德斯鸠的哲学,等等,不对,要不是你不说我还快忘了,老师之前上课还真提到过孟德斯鸠,哎,陈玥,你跑啥啊,过来,快过来,好好听朱皓大佬论哲学,怎么,你学医就了不起了?理都不理直接跑,就上一节通识课看把你累的。”

    “应该是学医太累了。”

    不知道他是废了多大劲才勉强的挤出点笑容,他想表现得从容自然点,但紧接着,他一下子甩过头,俄而道:“没事,脖子睡梦里给歪生疏了......昨天......昨天睡觉扭着脖子了,活动一下。”他貌似是大喘一口气,才重新把头扭回来的,但眼神全然游离在别处,他还是想伪装成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见笑了。”

    他正对着我朋友说罢:“医生是个无比光荣的职业,医学是门缜密复杂的学问,你别小瞧她了,说不定以后就是她坐在主治医师的位子上,拿着一杆笔就能主宰我们的命运。”

    “哈哈!你这话真的好有智慧!”我的朋友拿胳膊肘碰碰我道:“也许陈玥现在正因为这话而生气,背地里在偷偷打着什么小算盘,准备筹划着对付我们呢!当然,前提是她要有你这样的智慧。”我朋友都快在他面前笑开花了,一个劲的向他投着爱慕与敬仰的热情。但另一方却是微微挤了下眼睛。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还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完全蜕去旧时的模样,如果有些旧时的性格依旧残留在那的话,微微挤下眼睛,像是微微朝某人瞪了下的模样应该是说明他对我的朋友有些轻蔑和不满,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极端敏感的人,他的情绪千变万化,他的心眼无缝不钻,这种微表情的变化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虽然他没有明确指出,但我知道是他没错。

    原话记不清了,但总结下来是说,他对厌恶的人有三个标准,仅仅是对别人的不礼貌而感到不满的正是微微挤下眼睛,这种情绪上升了,上升到针对个人层面的粗鲁的行为,他就会是斜着眼睛看着他,最大的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是可以做到面无表情的交谈,不过,一旦双方纷纷离开,他就会表现出一副狼顾鹰视之相。

    我也不知道狼顾鹰视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是在《三国演义》里有提到。

    我这会看看他,接着又看看我的朋友,虽然我的朋友总是喜欢拿我比较,但这也只能是朋友间的戏谑,真让我在意的话顶多就是她虚荣的性格了,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但他可不是这么想的,说到这,我真为我的朋友捏一把冷汗,真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他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看着我,渐渐地,又是垂下眼皮,舔舐着上半张干干的褪了色的嘴唇,嘴唇都贴在牙齿脚尖上了。

    时间凝固了下来,我并不知晓他为何突然这样驻足于我,我也不知为何的回应了他的驻足,我在心里想像着,也许他正朝我打着招呼。

    “你好,陈玥。”

    “你好,朱皓。”

    我们回过神,交谈就这样结束了,但现实的差事还拖拖沓沓的缠在身上。

    “包括一些为了前途而选择学医的吗?光我们那届为了一个好前途好饭碗学医的就有不少。”不知我身旁的朋友是把话题拉到哪边了,我们就像是疲惫不堪的旅人,返乡后依旧要拗述起旅行路上的所见所闻。

    “我觉得看待这个问题上只应该结果论,你可以去评价别人的行为,但你不能再约束他们的心意。”

    “哈哈,是这样的。”

    这应该才算是初次的重逢,每每望见他的背影总是带给我种种不好的回忆,以至于在记忆的深处是痛恨、厌烦他的,虽然我不打算因为短暂的交流而改变我对他固有的仇恨与厌烦,但多少是有些好奇了。

    我真实的想法,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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