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心跳的声音。

    人的睡眠分为三个眼动期，处于快速眼动期的时候，人们容易做梦。

    如果一件事对某个人而言有极强的记忆暗示，那么这个人有可能会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

    她会在睡梦中不停地蹙眉，额头上冒出冷汗。

    阴暗却干燥的环境中，细瘦的胳膊上连接着一条输血管。

    “很痛，手很痛，妈妈……！”

    痛觉和我们的记忆有很强的关联。

    “Her name is Pearl.”

    是谁在说话？

    做梦的人惊慌失措地坐起来，从镜中和一张熟悉的脸遥相对望，她发现自己在梦中梦。

    女孩苍白瘦弱的手臂，连着蓝色的血液。她转头望着输血管的另一端，脸上满是无措和惊慌，那是一个畸形的生物。

    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逐渐变色，不知自己怎么失去了姓名。

    “嗡……嗡……”

    清晨，家用光脑的电子光屏强烈地震动起来，正弹出主人这些日子锲而不舍暴力检索的信息。

    上面显示着“匹配成功”。

    然而这位披头散发、高度近视的主人却完全忘记这回事，伸出一只爪，一巴掌拍熄了屏幕。

    “又失败？”

    白颜倏地坐起来，一下起得太猛，痛苦地掐着头。

    “……”

    这是她自杀失败的第十五次。

    好多天没回过家了，肚子疼、头痛，她发现自己还来了月经，异常的身体变化让她每天都经历身发热的痛苦，体温监测显示超过39度。

    白颜戴上眼镜，熟门熟路地，随手从床边摸到一管蛋白修补剂，扎进血管里，眼看皮肤上的裂纹慢慢变淡，直至不见。

    血管扩张的反应越来越强。

    她苦笑：“真尼玛强的副作用啊。”

    自从实验室那次意外起，她不仅脑内经常闪回一些怪异的记忆片段，甚至……

    “嘶。”

    针孔有点大，抽出来时流出几滴蓝色的血液。

    甚至自那天起体内的血液变成了蓝色，血液的流速快于常人许多倍，每天几乎都快要冲破皮肤，喷涌而出。

    她在日记里写下：

    “蓝血会让我逐渐变成一个怪物，一个皮肤皲裂、血管暴露，却永远死不了的怪物。”

    彼时晨间新闻在电子光屏播放着机械女声，冰冷却足够拟真。

    “根据最新出台政策，多类修补剂加入限购清单，未来该类用品紧缩市场供应，需要实名购买并提供正当理由……”

    眼下蛋白剂也进入管控，留给她的时间，最多半年……不，白颜看向电子光屏显示的日历和心跳检测数值。

    三个月，她仅剩的存活时间。

    通讯器适时地响起来，打断白颜的思绪，那是一条显示来自“母亲大人”的信息。

    “颜颜，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白颜红着眼睛，放下了通讯器。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却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经历过那样恐怖的实验。每每和梦中的女孩对视，痛苦就加倍流向她。

    蓝血让她迷惘、记忆碎片让她整夜整夜做噩梦。她甚至在这几个月都不敢再联系母亲。

    “铃铃铃，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咯，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咯！”

    她的家用光脑顽皮地响起提示音。

    二十分钟后，白颜刷新在市立生科大学半岛实验室。

    一位身穿实验服，修身玉立的清秀帅哥，站在浮动屏下抬头扫了她一眼。

    “今天没迟到。”

    “我都快毕业了，迟到又咋的？”

    蓝血的事白颜没告诉许回章一星半点，随手一抹嘴边，把营养剂吞下去，瞪了许回章一眼。

    对方抿嘴笑，随即又叹了一句：“我们的留置资源消耗得不太正常。

    自从地震过后，月牙市的天气和环境每况愈下，各类资源产量减少。从前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现在各科研基地只能通过申报获取了。

    “四号实验体保险舱有异常消耗，有自主破茧的可能，你监测他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白颜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信息光脑，那天在实验室醒来时她毫发无损地躺在地板上，保险舱也没有任何变化，连根头发都找不到，实验体也还好好地躺在舱内。

    所有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

    唯独她的脑子自此开始仿佛打通任督二脉，涌出了大量的记忆：一对陌生的男女、灯光闪烁的操作台、外表畸形却有类人表情的生物慈爱地和床上的小女孩对视……她还记得，那个畸形生物不停地对着那个长得像外国人的中年男人说话，它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怀特、怀特。

    “…那接下来要加强监测。之后，四号实验体可能会被转移到别的项目。”

    “什么？”

    白颜有些错愕。

    “但他目前是我的实验体。”

    即使毕业在即。

    许回章点头，“因为Y-K的最新项目负责人似乎正在接触学校研究中心。”他看白颜似乎正在走神，轻皱眉头，“你怎么了？”

    “没什……”

    “嘀——”的一声长音，身后，实验室的光脑仿佛呕吐般弹出数个数据库窗口，白颜和许回章对视一眼，危机感顿生：“什么东西在震？”

    “去看看，必要时候，不要犹豫。”

    许回章低沉的声音快而轻。

    一瞬间，实验室二楼的保险空间传来锁码过载的声音，那里传来极强的轰动，警报声很大，两个人一左一右扑往了不同的方向。

    白颜冲向保险舱，只见到一个黑色劲装，身材高瘦精健的男人从冷冻胚胎舱里“嗖”地飞奔出去，见他身上发出淡银色的光，那是异化同位素的颜色。

    “他拿走了实验体异化同位素！”

    男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白颜按下飞速缆绳，却完全套不住他。

    校方基地接收的实验体来源复杂，异化同位素是在每个实验体在未经任何实验之前，自他们身上提取、再制的身份证明，算是他们最后一道安全防线。

    这些同位素如果丢失或进入黑市，被复制到普通人身上，半岛实验室不仅要承担法律责任，甚至大多数人还要随时准备跟同位素挪用到普通人身上产生副作用的衍生病毒斗争。

    “安保系统怎么还没反应？”

    白颜抬头瞥了眼实验室监控系统，见到安保系统的护盾标志被覆盖，一只黑色甲壳虫的盘踞在系统首页，她吃惊道：“这是……气息联盟？”

    早在前几个月，人类主义激进派犯罪分子气息联盟首脑黑入了官方智能信息监控中心，在通过电子光屏投派到整个国家的全息信息流中，高声呼喊。

    “绝望的人类啊……政府无法完成我们的夙愿，我们要站成一排，率先摆脱生存的危机！”

    这已经是本月发生的第二次袭击事件。

    许回章已经先她一步扑向了大门右侧的防护室，猛地输入了保险密码：“小白！”

    几乎是瞬间，白颜从隐藏墙里拔出一把镭射枪，毫不犹豫地对准那道逃得极快，就要离开的黑色身影猛地开了一枪。

    “啪——嘣！”

    校方实验室接收了太多背景金贵的实验体，斥巨资特制的25孔特制镭射枪，此刻派上了用场。她似乎击穿了偷盗者的防护服，男人狠狠地撞在门上，同位素掉在地上。

    “不好！”

    下一秒，同位素引起的爆炸波在实验室荡开。

    “没事吧？”

    喧嚣中，白颜放下了护着头部的手，抬头见到防护光网撑住了。

    她长吁一口气，拍拍许回章的肩膀。

    “没事，我……”

    话没说完，她感觉到胃部抽搐，浑身火烧似的，一把推开许回章：“我上个厕所！”

    她几乎是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冲出去。

    “呼、呼……”她在卫生间中仓皇地又注射了一管蛋白修补剂，抬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眼下的肌肤裂纹慢慢淡去，剩下一张皮肤苍白，两颊却潮红的脸。

    白颜绝望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身体因为蓝血带来的热潮散去，却听到墙后一声闷重的落地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市立大学历史悠久，学术水平位居全国前沿，然而除了实验室和研究基地以外的条件设施可谓是一言难尽。

    整个大学建在山上，这座大楼的卫生间外就是后山，有些地方就跟还没开荒似的，散发出“身残志坚”的气息。

    白颜走出卫生间，绕着大楼的外墙走了一圈，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有些老化的墙根下，一个年轻男人靠墙卧坐，身上穿着得体的西装。

    他的侧脸很立体，鼻尖是最突出的，完全锋利地割开左右脸，睫毛直垂下来。

    一个帅哥。

    只是他嘴唇苍白，一只手捂在上腹，额头上有些冷汗的样子。白颜靠近他，不知怎么本能地感到几分怪异，眼神带上了审视，打量着这个人。

    “你好？”

    虚弱的美男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白颜的错觉，她感受到那一刻这个男人的眼神锐利尖刺，如同鹰隼，盯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即使狼狈也想全力审视她每一寸皮肤和表情。

    “先生，你应该…不是我们校方人员吧？”

    “这是九号厅吗？”

    声音很轻。

    白颜眼神一松，想起这几天听到研究中心正在开放第二批外来投资，九号厅是项目报告展览厅。

    “这是半岛实验室——不对外开放。”

    “你是什么人？来参观九号厅展览的吗？”

    她伸手想把他扶起来，男人却敏感地避开她的手，动作有些大，喘息着：“是，我似乎走错了，现在…胃炎犯了。”

    白颜的手愣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触碰这位美男。

    “那……要给你叫个急救吗？”

    “不。”他几乎是即刻回道，“有人来接我。”

    白颜刚要回点什么，手臂上的便携光脑一震，震得她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原来是家里那台今早被她一巴掌浇灭热情的固定式光脑连上了便携光脑。

    她看着光脑上不断刷屏的消息，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早上好像忘了什么……”

    对面的男人似乎恢复了些精力，微眯着眼睛向后躺，上下打量她，眼神猫一样的狡黠。他轻声道：“谢谢你，你是这里的研究人员吧？接我的人已经到了，你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他突然伸手靠近白颜，“叮”的一声。

    他抬手近传了一份电子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

    后山的绿植不错，阳光照下来，这位美男微微勾起嘴角朝白颜笑，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垂下眼时，细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就连见惯许回章那种帅哥脸的白颜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好，那我就先走了”白颜刚要转身，折回来近传他一份联系方式，又从口袋里掏出纳米材料生物暖袋。

    “这是采集恒温动物□□激素做的迷你暖袋，女人经期会用，你放到胃部上方会好很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接你的人找不到你，你可以打给我。”

    白色的实验服底部因为刚才蹲下查看他沾了一点泥，高瘦的身影话落间干净利落地远去。

    男人柔美的眼睛重新变得锋利，黑色的瞳孔里看着那抹白，松开在腹部遮挡的手。

    深重的枪痕穿透了护体衣。

    他还记得，十分钟前这位实验家小姐手拿着镭射枪，果断决绝，如同杀戮的眼神和风采。

    却对一个陌生人展露温柔。

    “呵……”

    他近传的那张名片，过了很久，在白颜回复完消息后，才被漫不经心地打开。

    “合玉公司，陈珏。”

    白颜念出来，略微皱眉。

    秀美却很奇怪的字体，看似得体精致又有些张牙舞爪的感觉，似乎是自己设计的。

    和刚刚那个美男一样，莫名散发出危险气息。

    白颜撇嘴，挑挑眉，一扫而过。

    只不过三十天后她再回想起来这一茬，捶胸顿足大喊了一句孽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