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光脑上的信息都来自一个署名“谢天谢地公司”的账号，对方头像是一个特别威严庄重的中年胡须大汉。

    大半个月前，白颜第一次接触到“谢天谢地公司”。

    黑市的地下网资料最丰富，能人也多，比她事倍功半的自主检索好得多。

    她在地下网发帖：“中价流：找最高级别解码器，数据库专用。”

    回复她的人有很多，然而真正有最高级别的却很少，直到回复人数超过80人之后，白颜近乎绝望地想关闭信息投放，光脑却突然收到陌生人远端强震。

    白颜眨眨眼，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能突破地下网平台如此强大的匿名机制和保护墙，直接摸到她的便携光脑账号，此人多有实力无需多言。

    【谢天谢地】：“你这账号……假的吧？”

    白颜忍住骄傲，用【白无常】的账号名语似平淡地回道：“虚拟叠加了几层。”

    毕竟是最先进实验室出的二代生物信号光脑。

    【谢天谢地】：“你要什么级别的解码器，要找什么信息，可以直接下单，我这没有上限。”

    【白无常】：“我这里，也没有上限。”

    对方发来一个“？”

    白颜摘下了眼镜，在黑夜中，长发任窗边的风吹起，脑海里不断回放在混乱中如同猛兽出笼的记忆。

    【谢天谢地】长时间没得到回音，账号和光脑的链接忽明忽暗之际，几乎就快断了，白颜伸手猛掐住通信流，给那边输送了一个强震。

    “嘟”的一声响起。

    【白无常】：“我这里，没有上限，你的解码器级别有多高，我就要多高，价格可以商讨。”

    【谢天谢地】：“哥们儿，你要找什么？”

    【白无常】：“我要找一个，名叫‘怀特’的人。”

    大约超过了二十天，白颜跟这个账号没有互动，还以为对方也像之前那些来吹牛的账户一样知难而退，今天却被信息轰炸了。

    白颜点开所有最新信息条，发现“谢天谢地”给她发了大量的条码和数据。

    早上8点50分，【谢天谢地】：“多级数据库显示‘怀特’关键词或涉及国际数据库三级以上机密，目前最可行的数据库仅有中国大型数字企业‘合玉’公司。”

    早上9点02分，【谢天谢地】：“合玉公司数据库不对外开发，仅供内部员工使用。”

    最后两条是刚刚投送的，隔着屏幕，白颜似乎都感受到了“谢天谢地”的中年大汉头像散发出的怨气。

    【谢天谢地】：“哥们儿，起了吗？看见了吗？”

    【谢天谢地】：“你得先拿到人家的工号才能检索，他们公司安保系统是二级的，我进不去，我们的多级数据库破解器已经报废好几个了——我说这你得加钱啊。”

    信息投送结束，浮动屏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白颜白净的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打款，捏起了手指头，给对面发送新信息。

    “劳烦你，再帮我个忙。”

    二十分钟后，白颜返回实验室，看见她的工位上有份纸质资料——这年头已经很罕见了，她拿起来，那是一份3月23号以来的损耗表。

    许回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她眉心一跳，听见他说：“数据已经递交。如果有问题，你要告诉我。”

    白颜拧动下巴，倔强地将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叮嘱自己沉住气。

    她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小白，你喘口气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段时间你怎么了？性情大变似的，你在损耗数据上动了手脚是吗？”

    白颜不语，垂下眼来，她故意把这段时间的损耗拔高，一来是为了掩饰四号实验体自主破茧那晚的异常波动，二来……

    “你不想四号实验体被转移到别的项目，你早知道Y-K公司找过我们的导师，是吗？”许回章的眼神如同一潭甘泉，温和无害。

    白颜眨眨眼，手拍上他的肩膀：“别说了，你没猜错。”

    “我们是科研人员，就算你毕业了，以后要离开这一行，也不该忘记我们的操守和准则。”

    许回章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白颜沉吟片刻，正视他：“所有院校早就表明过我们都是人类主义中立派的立场，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还会受到气息者袭击？”

    许回章摇头，取下护目镜。

    “我们是科研人员，不必关心这些。你忘了你第一天入门导师说过什么吗？”

    “为人类生命寻找福祉和意义,我没有忘。”白颜望着许回章的脸，心里有些悲哀。

    实验体唤醒记忆后，她试过无数种方法自杀，然而蓝血居然会在她体内不断再生，让她重新睁开眼。

    蓝血复活之前，她就已经对这一行产生怀疑，不想再干下去了。现在，她更确定，世界上没有人想成为怪物，否则她也不必明知道会死，也要想尽办法清空身体里的蓝血。

    “你知道Y-K找我们要实验体的意思吧？”

    “那是他们的事情。”

    “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离漩涡中心——永生是一个骗局。”白颜侧头叹笑：“他们不停地完善这个骗局，只要可以牟利就不会停止，但至少我们可以不给他们当工具。”

    许回章靠近她的身边，不解地想伸手抚她的肩：“他们都是自愿为科学献身的。”

    他执拗又怜爱的样子让白颜的眼睛更加酸胀，这些年，他们总算是志同道合。可惜……她再也不能对哪些事情置身事外了。

    白颜皱眉轻笑，拿手点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你说得对，我想你也是自愿的，只有我是叛徒，既然已经背叛了你，也不差再背叛这个行业了。不好意思。”

    说话间，临近七月，后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浸润了此刻对视的两个人。

    她手臂上的光脑在这时震动起来。

    ——“恭喜您成功通过面试，请在两个工作日后到合玉公司报到。”

    雨声越来越大，距离市立大学几千米外的“合玉”公司，窗户洒进来一点雨丝，整栋高楼都似乎密不透风的情况下，在属于高级人员的工作区域保留了自然的踏足。

    最高决策人坐在躺椅上无聊地翻阅着一本书，被那点飘进来的雨丝扰得抬眼，长睫毛沾上了水。

    “嗡、嗡。”

    他手上的光脑切断了所有联网功能，颇有几十年前那种只具接发信息功能的通讯工具模样，此刻震了一下。

    一条来自“朱丽”的信息”。

    ——“小珏，人才库刚刚被二级解码器攻击了。”

    淡淡的文字消失，唯余一张精致的年轻男性的脸庞，他锋利的鼻尖是近十年来女孩子最喜欢的水滴型，在安全距离外有种生人莫近的气质，但靠近了看原来很柔美。

    细长的手指操作起来，不过五分钟，30层的高楼发出一声轻笑。

    他发现追踪到的都是代理账号，居然笑得眉目舒展，仿佛见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地下网……”陈珏终于坐直了身子，养伤的这些日子百无聊赖，他都快淡出鸟来了。

    “人啊人啊，世界还有什么好玩，还是人最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