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一匹白马飞驰纵横长野之上。
白澄坐在桌前,看着手中下官呈上来的折子,难免生出烦意。
这家的腊肠又被人偷了,指认说是邻居偷的,那邻居又说不是自己偷的。
哎……
白澄放下一纸诉状,她揉了揉眉心。
从去年到今日,有不少这样的家常事被送上桌前。
搞得白澄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圣旨到!”
白澄闻声皱眉,被迫弯腰接旨,圣旨卷轴,金黄灿烂夺目。
第十三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白太守……”
于乱世救当今圣上……白澄在心里默背,这圣旨隔三差五的就来一道。
刚开始的她收到圣旨神色有些怔愣,自己只是小小地方官怎能忽然引起中央的注意。
她也觉得即使朝廷再多注意南州城,也不应该会关照到她这样的一个小臣子身上来。
大赦天下也赦过了,她也按时发布了休养生息的法令。
结果一连十二道圣旨打得她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
经过一番思考后,她也不知道原因,那有什么办法?
不想去怎么办?
拒掉。
奇怪的是朝廷也没有罢免她的官职,圣上也好似很有耐心。
所以就这样,她一连婉拒了十二道圣令。
加上这一道,是十三道。
白澄裹着厚被子坐在书房里,外面的大雪还在下着。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大人,您一直这么婉拒陛下也不是办法。”帮她研墨的童子轻声道。
白澄拢了拢披风,吸了吸鼻子,“冬天……冬天太冷了,春天再去吧。”
“大人,您真打算去了?”
白澄打了个喷嚏,点点头,“嗯。”她看着门外的大雪正摇晃着落在地上,“我如果不去,陛下还会再来,不是吗?”
本在门外阶上坐着的大胖橘,它忽然一个飞跃跳到了雪里面。
白澄看着大胖橘在雪里面跳来跳去,似乎是地上太“烫脚”一般。
然后飞快的折返往屋里面跑。
白澄轻笑一声,“小阳,帮我把沫沫抱过来。”她对正在铺展宣纸的童子说道。
“好的,大人。”只见她小跑过去,一把把大胖橘沫沫捞起来,卡在臂弯里,拍了拍沫沫满身的雪,而后把她轻轻放到白澄怀里。
白澄看着沫沫唇角弯了弯。
“今年百姓收成如何?棉衣可是家家都有?”白澄给沫沫顺着毛,听见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
“大人,今年收成算是勉强超过上一年,棉衣……棉衣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能穿的起的。”
白澄垂眸看着怀里的沫沫,感受到它发出表达舒服的声音,然后翻过身露出了肚皮。
“收成稍好,棉衣……”
棉衣在这里一直都是个问题,棉花此地难种,所以有些困难。
白澄来到南州城当太守还是去年的事情。
因为圣上几道圣旨给她说烦了,就再往南边和需要官员的地方互调。
她最后选定了南州城。
南方之地还算是丰腴,至少吃不愁喝不愁,有水有粮。
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只是当初来的时候挨家挨户查了一遍,也有十之三四是贫困的。
白澄看着几个县递来关于粮食不够的奏折。
她提起笔轻轻蘸墨,在纸上落下娟秀的字迹。
而后把写好的折子交给身边的童子,“小阳,让其他有余粮的县赠一些。”
“大人,这会不会……引起那些地主不满意?”
白澄摸着沫沫的头,“嗯,可能会吧。”
“那大人……”
“无妨。”白澄眸色如常,神色淡淡。
小阳的眼里很担心,修养生息的命令才实行两年,虽不说比以前好很多,但至少百姓日子是有改变的。
她只好拿着折子迈出门。
白澄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而后低着头轻抚正在打瞌睡的沫沫,她嘴角微微上扬。
口中轻喃,“就算你叫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她摸了摸沫沫的下巴。
隔日。
白澄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看着旁边的沫沫。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屁股,沫沫好像是不太满意,身子动了动。
白澄轻笑一声,下了床。
她自己更衣洗漱,毕竟出生寒户,大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白澄乌黑的头发,被一支木发簪轻盈的带起。
不算整齐,但也恰到好处的柔美。
小阳焦急的跑进来,“白大人?您终于醒了,外面有地主在闹。”
白澄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往门外走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刺眼但是毫无给予温暖的迹象。
白澄走到半途,微微仰头,五指在她的眼前,微光从缝隙穿过。
“小阳,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大人,马上要冬至了。”
白澄继续走的步子顿了顿,“是吗。”她轻声说道。
“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
走到府前,白澄遥遥看到一个挺着大腹,穿着华贵衣服的人。
他也看到白澄了,焦急的搓了搓手,这像什么来着?
苍蝇,苍蝇搓手就是这样的。
白澄轻轻叹了气。
“赵富商?这是您第几次来我府上了……坐吧。”
白澄在主位上坐下,小阳给二人倒了茶,冬日里,这热气升腾看的倒是清晰真切。
白澄拿起茶杯,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抿了一口,“这冬天里,喝口热茶,身子倒是暖了不少。”
赵富商连忙点头,“是啊。”
白澄看着门外亮堂,过了几秒他才听到赵富商的声音。
“太守大人还没有娶夫吧?”
白澄垂着眸子,看着茶的热气上升,她轻叹了口气,吹了吹这杯茶。
“赵大人……我有婚约在身的。”白澄的指腹搓了搓杯璧,看起来有些不安。
赵富商神色愣了愣,“太守,我可曾见过你未过门的夫婿?”
白澄的眸子抬了抬,“没有,她是女子。”
他更是惊讶不已,女子?太守也是女子,女子和女子……活了这么久倒也是未曾听过。
“是吗哈哈,我还是希望太守能来见见我的儿子。”
白澄放下茶杯,瓷器和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富商的身子因为突然来的声音而僵了一瞬。
白澄的语气还是淡淡,很平静。
“不了,我平时忙,顾不了那么多。”她起身,米白色的披风落在她的脚踝处。
赵富商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也只好起身,准备离开。
小阳伸手拦住他。
“赵大人,我家太守说了,来的时候没带东西,走的时候总要送点吧?”
赵富商搓着手,面露难色,他在身上掏了掏,找出了几张银票,递给小阳。
她只是眯着眼看着富商,“我问你,这些钱能换多少粮食?能设多少粥棚?”
他面露难色,“我送四十斤粮食,够不够了?”
小阳没说话,似乎实在掂量这句话的真实度。
她点点头,“明日会有官人上你家取粮,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
白澄坐在书桌前,照旧裹着被子。
小阳端来一碗姜汤,“大人,你这病根何时落下的?”
白澄用木勺搅了搅姜汤,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九年前吧。”
小阳有些震惊,“好不了了吗?”
她听见白澄轻笑一声,“天寒地冻,又下水……肯定会落下病根的。”
白澄看着最新摆在她桌上的折子。
“老王家又闹出腊肠的事了,老张家又因为这事和王家吵……”白澄翻看着这些折子,唇角弯了弯。
“百姓们的日子,倒不算枯燥。”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过了午时,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还没有写婉拒的回信,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阳,吃完饭给我研些墨水。”
“好。”
过了午饭,白澄照例坐在桌前翻看百姓上书的折子。
小阳跑来帮她研墨,“大人,是又要写表了吗?”
“嗯,”她蘸了蘸墨水,“不去奉职,也要给个理由交代清楚。”
“大人,你都写了十几封了,为什么陛下还是那么坚持。”
白澄的笔顿了一瞬间,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写字。
“可能……她好奇臣下吧。”白澄神色还是如旧,看不出波澜,也读不出情绪,好像她经常这样。
白澄写着这一封奏折,不知是融了几分真心在内,她心中有些堵塞。
写了十几个奏折上书,偏偏这个圣上又好像独爱她。
白澄写的也很熟练。
总之是……没有第一次写的时候那么控制不住情绪了。
她沉着心,还算是认认真真写完了这一封奏折。
小阳在一旁站着,看着白澄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大人,你好像每次写完这些都很累。”
白澄扶着额头,“还好,倒是没有前几年累了。”
她拿起奏折递给小阳,“送到京城去吧,去给圣上。”
她拿着奏折离开,刚才烫手的姜汤,已经放温了,还有些凉。
白澄端起来,喝下。
窗外的阳光还算是不错,她看着坐在门前舔毛的沫沫。
放下裹着的被子,穿着厚实的披风走到门前。
也不怕是不是披风会被弄脏,反正她是已经蹲在地上了,她和沫沫一样坐在了台阶上。
沫沫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舔毛。
白澄伸出手挠着它的头,又摸摸她的下巴。
沫沫伸出爪子扒了扒她的衣服,然后伸了个懒腰。
白澄轻笑一声。
“你明年要带几个孩子回来,你一个人还是太孤单了。”
她的眸光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闪动。
像是回忆,像是叙旧,也像是在观看唱戏的那样望着什么。
沫沫舔了舔爪子,抬头看了眼白澄。
它脚步轻盈的跳到了白澄的怀中,然后拿脑袋蹭了蹭她。
“你也想她了吗?”白澄抱着它,轻声细语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