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百姓上奏的折子也基本上全都看完了。
白澄看着摞起来有一个沫沫那么高的折子,不禁弯唇笑了笑。
“大人,地上的雪融了一些,可以去四处走走,体察民情了。”
白澄点点头,起身往屋外走去,她咳了几声,小阳立马把披风递给白澄。
“谢谢。”白澄浅笑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往前走着,“小阳……这是你跟着我的第几年了?”
“白大人,马上就要两年了。”
白澄拉紧了披风,她又轻轻咳了两声,“是吗……日子过得可真快。”
小阳低着头笑了笑,“这几年也不见大人你身子好转。”
白澄摇了摇头,“病好了,九年前就好了,只是有个根在那。”
……
走出府门,二人一时间无话。
白澄仰头深吸了口气,而后长叹一声。
“还是外面好,”白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深宫?朝廷?不想要。
小阳跟在她身后也笑了笑,“大人今年也是二十又六了,却反而还像个小孩子。”
白澄听见二十六眸色沉了沉,她又低下头,“是啊,我也二十六了。”
小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慌张,“对不起,大人。”
白澄笑着摆了摆手,“也无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对这些事情倒确实不怎么上心,年纪和其他什么,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白澄很少穿着官服,她心里觉着那官服硬邦邦而且布料不舒服,或者说不适合她。
所以只有在判案子或者有中央派人视察地方的时候,才会穿起官服走个简单的形式。
白澄和小阳走在街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落了雪的原因,也可能是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的原因,白澄总觉得这气氛是快要过年了。
白澄看着一户人家门前有几个穿着大红色新衣的孩子在跑来跑去。
口中念着童谣,白澄见此情景,心里傲气难免升起。
这是她管辖的地方,南州城算是民安。
她虽不着官服,却也穿着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料子做的衣裳。
有一个看起来八九岁大的孩子,在此时忽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一不留神,被雪给盖住看不见影儿的石头给绊住了脚。
白澄见状立马伸出双手,小女孩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那个小女孩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她看见白澄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她的一双手死死的抓住白澄。
白澄无奈,只好蹲下来,小阳怕披风被雪弄脏弄潮会害的白澄的病更加严重,所以双手拎起来不让它落在地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小女孩看起来很怯懦,她一只手紧紧抓着白澄的衣袖。
“他们说……我是没娘的东西,把娘给克死了。”
白澄神色愣了愣,她觉得这个小孩看起来很瘦,于是双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白澄又耐心的问了一遍。
许是小女孩觉得眼前这个人并无恶意,于是她才放心的回答,“我叫小丫,大名黄丫。”
白澄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她一双明澈的眼睛对上了小丫的迷茫。
“你爹呢?去哪里了?”
小丫摇摇头,“昨年当兵去了。”
白澄神色愣了一瞬,“那……现在是谁养着你?”
“我自己去的姨娘家里,但是姨娘对我不好……我问起爹的事情,她就说早死了。”她垂着眸子,声音有些哽塞。
白澄捏了捏她的脸。
昨年?
昨年与蒙国开战,可谓是屡败屡战,死伤惨重。
最后是……是摄政王御驾亲征才打了胜仗。
白澄心里软,但是自然也无权带走这个孩子来躬亲抚养着。
“小丫,你多大了?”
“九岁。”
白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九岁啊……
她转头看着小阳,“小阳,你说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小阳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办法。”
白澄眯起了眼睛,看向天际。
“小丫啊,你早些回家吧,时间不早了。”说着,她从身上翻找出几张银票递给黄丫。
小丫看着她,眼里满是泪水,“姐姐……谢谢你。”
她拿打着补丁的袖口擦了擦眼角要滑落的泪水。
白澄的两只手在衣袖里,她看着黄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带着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果决吗?头也不回,一步都没有停。
白澄心里有些堵塞,她长叹了口气。
“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看看。”
小阳看出了白澄的不对劲,立马走到她身旁扶着她的手臂。
白澄无力的摆摆手,“无妨。”她轻声道。
“大人,趁着郎中还没有闭馆,还是抽个时间去看看吧。”她看着白澄的眼里流露出担忧。
但白澄平静的摇摇头,“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也了解我身上的病。”
她勉强正了正身子,往回走的很缓慢。
“大人……为什么没有收留她?”
白澄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爹要是还活着,回来发现女儿没了,该如何?更何况……明年春天我就要赶赴京城。”她顿一顿,“届时,她要怎么办?”
小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因为确实如此,所以…也无可反驳的。
到了府上,各家百姓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小阳,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冬至了?”
女孩收拾竹简的手顿了顿,奇怪的看了眼白澄,“大人,最近…您越来越奇怪了。”
白澄闻言愣了愣,随后又咧起嘴笑了一下,“何出此言?”
“白大人,不是从来不过冬至吗?”
白澄愣神了片刻,叹了口气,“时隔不久我就要进京,还是…在去京城之前,过一次吧。”
小阳点了点头,把心里的怪异压了下去。
白澄看着眼前的经书出神,百姓的饭香好像飘到她这里来了。
她回过神继续看着。
“小阳,我们是不是也该吃晚饭了?”
“是,大人,膳房已经在准备了。”
白澄看着小阳跑出去,她揉了揉眉心,眼神里疲惫尽显。
她长叹一口气,觉得心中有浊气吐不清。
但随后她又继续翻看经文,但是等到小阳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裹着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阳有些无奈,但是也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主子这种随性的性格。
白澄迷迷糊糊的起来吃了几口饭菜,然后说自己饱了,她转而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之后就爬上了床。
她身子骨瘦弱,嘴上说着饿,可也总是吃不了几口,于是从两年前开始,她越来越瘦。
不过现在还好,她没有长胖也没有变瘦,只是看起来精气神不太好,站在那就像浮萍,飘飘荡荡站不住身。
过了几天,这日是冬至。
白澄和小阳二人穿着便服在大街上乱晃悠。
“果然,还是有人才热闹。”白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遍布整条街的小摊小贩。
二人四处走着,有时候还会买几个零嘴来吃。
白澄对此不亦乐乎。
她喜欢热闹,却又经常一个人清净,或者说,她喜欢在嘈杂的环境里一个人清净。
“小阳,我们府上今日可做了饺子?”
“做了的,各种馅的都有一些,还有很少一些里面放了铜钱。”小阳咧嘴笑了笑。
白澄也扯起唇角微笑了一下,“也好。”她慢慢起身站到窗边,“又下雪了。”
“是啊大人,没想到江南也有这么些的雪。”
白澄叹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夜里,白澄特意在这夜开放了宵禁,百姓家家张灯结彩。
街上是快乐奔跑着的一些孩子。
白澄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小阳,“赵富商的粮食和粥棚可已经设好了?”她眸光温和,外面忽然闪起烟花的光亮,照进她温柔如水的眼波。
小阳看到此番景象,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赵富商离开的第二日,粮食就已经送去缺粮之地了。”
白澄看着窗外,“江南富庶,缺粮倒是罕见。”
“大人,你也知道新帝继位后,摄政王就带着新帝对蒙国开战,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打仗,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澄脑海里突然想起她的脸,垂眸看着地上的沫沫。
她长叹了口气。
“她总是这样。”
小阳一时间没明白这个她是谁,但见白澄晦涩不明的神色,想问的话也如鲠在喉。
白澄走到门外,她继续说,“要是战败,要是粮缺,国就要破灭了,她只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小阳明白了一些,但似乎又不明白。
城中热闹,没过几天,南州城冬至晚上没有宵禁的消息就会传遍江南蜀地。
最后,会传到那个人耳朵里。
“小阳,明日该去看宋郎中了。”白澄坐在床上,轻轻咳了两声。
小阳点点头,“是。”她有些担心的看着白澄,总觉得从两年前第一次见她到今天,憔悴了不少。
虽然白澄总是温声温气的对每个人说话,但有些时候也不是全吃素的。
小阳起初怕她,后来不怕她,却唯独看不懂她。
离过年又近了一步,离进宫又少了一些时日。
白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黑夜里,热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她披了件厚衣就坐在门外的石阶上。
白澄的眉头蹙起,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被月亮照得反光的雪。
快了,日子马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