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市基层的烂摊子活脱脱是个鼹鼠窝,堵了东边的洞,就跑了西边的耗子。

    财政没钱,恨不能将“外包”们一个人掰成八瓣使,上午老罗还穿着“黄马褂”站十字路口,晌午扒了这层皮,下午又戴上红臂章,骑着小电驴子走街串巷地巡逻。

    他在电驴屁股后头别了个大嗓门的喇叭,占道经营的摊主和随地大小演的街头艺人老远便闻风作鸟兽散。

    老罗周游一圈,愣是没找着一个敢在他跟前点眼的英雄,于是姑且满意了,点点头,预备往比较冷清的三番街逛一遭,等到地平线吞了最后一丝太阳光,就打道回府。

    只是天不遂人愿,还没靠近三番街头,老远就听见了音乐声,放的是经典曲目《小孤孀上坟》,哀曲引哀情,老罗原本雀跃的心情登时晴转多云。

    一靠近,就看见那儿搭了个台子。

    台下的不稀奇,几个举着手机拍照看热闹的看客;台上的就稀罕了,为首的两个,一个穿白,一个穿黑,头上都是尺把长的帽子,高竖的帽子上头似乎贴了朱砂写的字条。身后的一群人都戴面具,不是牛头就是马面,人手一件乐器。

    白衣服那个潇洒把手一挥,《小孤孀》戛然而止,周围的电灯都嗝了屁,四周黯淡下来,接着,大雾突起,不知电灯抽了哪门子风,泛出绿光来,被雾气一氲,天上地下尽是雾蒙蒙的一片绿,连台下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景象,活像是把地狱搬到了人间!

    老罗心里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但好歹学过唯物主义,知道世界上没有鬼,心里骂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飞快拧动把手,小电驴子风驰电掣地驶了过去,边骑老罗边用扬声器朝着那边喊:“唉!唉!那边!有证吗?没证不许乱演!不许跳大神!”

    台上那个白衣服的显然是听见了,他转过身,慢悠悠地从台上下来,行动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响动,活像是飘过个鬼影子。

    白衣人转头问那黑衣的:“什么证?老范,你上来时候找人开了吗?”

    黑衣那个翻了个白眼:“你问我?这事不归我管。”

    白衣那个就嘟囔说:“地上屁事就是多,不如下头。”

    说完,他就朝着老罗靠过来,后者周围气温陡然降了八个度,接着老罗便看清了白衣人那长帽子上头的四个大字——

    一生见财。

    一生见财。

    老罗一惊,突然发现台下原先的看客早就无影无踪。

    他想起来村里老辈子说,人死时候,会看见一黑一白两个无常来勾魂索命,黑的那个叫范无咎,帽子上是“天下太平”,白的那个是谢必安,帽上是“一生见财”。

    白衣人笑眯眯地把脸皮塞到老罗眼皮子底下,那张脸森白,没有一丝血气,接着,他神情沉醉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嘴,露出猩红的长长的一截舌头:“哦呦!好新鲜的活人气!”

    老罗一阵眩晕,大脑和腿脚都僵住了,脑子里头走马灯似的开始演起人生短短四十载的回忆,什么颜色,气味,都在这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把老罗从走马灯里头拽了出来。

    “还有两分钟到七点整,可以开始了。”

    白衣人立刻警惕地退了两步,周围温度回升,老罗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见个个子瘦高的男人。

    好巧不巧,这人他认识,是同他一块给市政当“外包”的碎催。

    只是碎催不与碎催同,该碎催是个工作态度散漫的“柜哥”,做的是前台的活儿,每个月坐几回,他柜前隔三差五就出现几个脸熟的面孔,老罗打听了才知道,都是各行各业金贵非常的富婆,当然,也有男人。

    只是这碎催贫贱不能移,定力非常,坐柜多年也没听说被谁成功攀折在手中。

    是而多年过去,周围人成家的成家,生子的生子的,二婚二婚,他依旧保持单身贵族本色。

    不知是不是这脸上自带容光,他朝这儿一站,天地间雾蒙蒙阴森森的绿色都像是被驱散了许多,四周肉眼可见地亮堂起来。

    老罗活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揪住碎催的手,近乎哽咽道:“周……周末老弟!”

    叫周末的冲他点了点头,兜里摸出张文件,上头盖了明晃晃的章,纸头上写了“批准表演”四个大字。

    白衣立马站直了,挺板正地叫了一声:“小使君。”

    这称呼很古怪,但老罗此刻大脑转悠不动,实在是顾不上,只能听出白衣裳对周末很有几分恭敬。

    他巴巴地抬眼看着周末,后者不负重望,拍拍老罗肩膀,说:“他们的文件在我这,这儿交给我,你先回吧。”

    老罗忙不迭地点头,转头就走,但还是没忍住回头想看看地上到底是不是有人影子,却被周末侧身一步挡了个死。

    周末压低声音,在老罗耳边不知所谓地说了句:“今天超市柚子打六折,记得买点。”

    ——柚子叶,是去晦气的。

    等打发走了老罗,“周末”看了看腕子上的表,分针已经指向了阿拉伯数字3,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在不满没能准时开工。

    他啧了一声,说:“开始吧。八点整,我要准时下班。”

    他一屁股坐在架子鼓跟前,敲鼓前想起了什么,抬了头冲一黑一白说:“八爷,九爷。”

    一黑一白竖起耳朵,“周末”说:“上回我就交代过,现在地上头都有个叫‘监控’的东西,你们做了什么,人类都是看得见的。都注意些吧。”

    白无常嘟哝一句:“你什么时候交代了?你不就给了个……”那东西他念不出来,转头问黑无常:“……那叫什么来着?”

    黑无常说:“屁屁踢。”

    如今地府也开始追求无纸化办公,弄得地底下一群千旬老人苦不堪言,有些守旧派中的激进分子——譬如白无常——情绪上头,跑去“周末”的顶头上司女娲跟前“上书弹劾”,却被女娲以“工作内容已留痕”为理由给驳了回来,还被要求整改文书格式。

    女娲说,大家已经小跑步入互联网时代,工作方式须得与时俱进,今后文书往来不许写文言文,统统写白话文,字不许竖着写,要从左到右对齐,要是发电子版,正文内容字体得是什么“三号仿宋GB-2312”。

    “周末”瞅了白无常一眼,把手一摊。

    白无常皱眉说:“可我还是觉得那个什么屁……不好用。我说你就不能……”

    “周末”把嘴巴一抿,看样子,他懒得理白无常这牢骚满腹的样儿。

    大约是福至心灵,被前两天开会时候女娲扯着喉咙强调的“落实首问责任”给点醒了,他说:“我不管这个。有意见找□□办。”

    “……还有,衣服。”他瞟了一眼黑白无常和身后一群奇装异服的牛头马面,接着瞟到台下越来越多的看客,看客们举起了手机闪光灯连成一片,他收回视线说,“算了,看样子是把你们当coser了。”

    “coser?”白无常眨巴眨巴眼,“那是什么东西?有活人气吗?能吃吗?”

    “不懂就上网查。”“周末”又看了一眼表,时针又过去一分钟,“开始吧。八点整,我要下班。”

    接着便出现了这样一幕,黑白无常摔琴的摔琴,砸盆的砸盆,身后牛头马面不是手舞足蹈满场乱蹦就是弹些个不知所谓的调子。

    一曲到最后,台上人几乎成了半裸,只有那位周末,像是在盘丝洞里头入定的老和尚,规规矩矩地打着架子鼓,同时衬衫一路严丝合缝地扣到了风纪扣,显得画风格外清奇……

    待这一场闹剧收了尾,牛头马面们勾肩搭背,朝着三番街一个巷口过去——那巷子里的人家玻璃窗里尽透些死亡芭比粉的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黑无常目送这一群公然违纪的混账离开,转头抻抻衣领看向“周末”:“使君辛苦。去喝一杯?”

    周末:“不了。”

    他瞥一眼远处街头袒胸露乳的“少爷”“公主”们:“梅毒已经进化到3.0版本,通过脑电波就能传播,对视一眼就得传上。年末单位还要体检,查出来了没我好果子吃。”

    白无常从小弟手里接过个关东煮,叼着一串蘑菇问道:“梅毒,那是什么?”

    “周末”看他一眼:“就是浑身上下长满蘑菇,碰一下就全身溃烂。”

    他眼珠一动,慢条斯理地说:“……闹不好还会毁容,五官得从麻子和脓痘里头去辨认,变成大丑八怪。”

    只听“啪”一声,关东煮和蘑菇串跌在地上,汤洒了一地,白无常“呸”地吐掉嘴里的蘑菇,从兜里掏出个镜子,紧张兮兮地左照右照。

    “至于你那几个手下人。”“周末”插着兜,冷冷道,“你得带去查查了。”

    白无常大脑容量加起来不足一片脚趾甲大,他吓了一大跳,爱惜非常地抚摸自己脸蛋,立马撸起袖子:“我这就叫这帮淫贼滚回来。”

    黑无常听了直皱眉:“可使君不是……”

    “嘘。”“周末”竖起食指,他看一眼白无常风一般扬长而去的背影,冲黑无常微微歪了歪脑袋,“我们都是签了《劳工合同》的,第一条就是把自己当个普通人类,不搞特殊化,嗯?”

    黑无常还想说什么,“周末”——或者说霸下眯了眯眼睛,收回了手指。

    他一撸袖子看一眼表,时针指向七点五十八,离一分三十秒到八点,他颇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这时候,底下的看客里头混进个扒手,霸下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这人偷偷摸摸从一个姑娘的口袋里头顺了手机,转身便宛如泥牛入海,消失在人群里头。

    霸下眉头一剔,又看一眼表,离八点整还有一分钟,他啧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等下了台,挤过人群,进了没人的僻静处,他手飞快一捻诀,低低说一声“坤”,接着,他整个身形都凭空消失在了角落里。

    扒手兄离开人群时候一副泰若自若相,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慢下脚步,掏出手机看机型款式,看见是个“果儿”,还是最新款,不由得“仰天大笑出门去”,结果第三声“哈”还没出嗓,他就像个被攥住了脖颈的老公鸡——没声儿了。

    背后陡然凭空出现一副百来斤的重量,直直压上后背,直接将他压垮在地,动弹不得,就连新到手的赃物也甩飞了出去。

    赃物打着旋停在了老式路灯中间光线死角的阴影里,便看不清了。

    扒手被吓得不轻,四下左右一看,发现并没人,学着马国成提高嗓门大骂一声“操”以振士气,接着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要去捡,却发现手机不翼而飞!

    这下,他算是吓破了胆儿,认定是自己撞上了鬼,也不管手机何去何从,撒丫子就跑了。

    三番街头。

    姑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丢了手机,急得眼眶都红了,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个人出了声:“这是你的手机吗?我看见从你兜里滑出来了。”

    姑娘一看是自己的手机,大喜过望,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她觑着霸下这张脸,脚尖在地上捻了捻,有些羞涩地问:“你是刚才台上的那个?架子鼓打得真好。我也学过一点……方便一起喝点吗?”

    说实在的,这姑娘长的不赖,再一副男人都喜欢的娇羞相,也放下身段捧出溢美之词,属实是搔到了男人性格里的痒处,十个男人里头九个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只可惜,她这一行径同朝瞎子抛媚眼无异。

    霸下很不解风情地把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晾在一边,低头眯细了眼睛看表,接着露出点无奈的神情来,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不麻烦了。”霸下收了表,语气坚定地宣布,“我不加班。”

    ——将同美女拍拖与加班混为一谈,简直是侮辱了美人,也抬高了加班。

    美人尚被这一荒谬的等价代换打击地凌乱在原地,霸下已经绕过她离开了。

    霸下在街角拦了一辆计程车,刚一上车,手机就响了。

    他看清楚来电号码,毫不犹豫地挂断,闭上了眼睛。

    接着,手机铃声又响了,霸下看也不看,又一次挂断。

    就这么,铃声响了好几回,又挂断了好几回,才偃旗息鼓。

    几分钟后,铃声又响了,这回铃声同上一个不一样,霸下看了看号码,是未知号码,就摁了“接听键”。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从手机里头传过来:“好啊,你小子,居然挂我电话?!”

    霸下一听是女娲,又要挂电话,却被后者抢先道,“等等!先别挂!这事儿很重要……”

    “主任。”雪亮的路灯光在霸下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会同意接收狻猊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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