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仟年与椿来到木犀的第七天,这天也是这次旅行结束的日子。

    返程的车只有下午才有,他们早起在城里转了转后,中午简单吃过午饭,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

    这家咖啡馆非常特殊,店内显眼的空中挂着一排排的漂流瓶,一个个漂流瓶中都有一个或几个用彩色纸带捆好的纸卷。

    在他们点了饮料后,服务员一只手呈着天上的漂流瓶笑着对他们说:

    “这里挂的都是客人们写下的愿望和祝福,你们要不要也写些什么?”

    “这么多,都是吗?”仟年问道。

    服务员点了点头:“都是,挂不下的话就收到后面仓库里,只要留下名字,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能查到。”

    “我们也写些什么吧。”椿提议道。

    两杯咖啡端上桌,连带着两小张信纸和圆珠笔。

    仟年与椿沉默着看着窗外。

    这七天两人终日待在一起的旅途,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候,竟然还有些不舍。

    “没想好写什么吗?”椿视线从窗外移回仟年,说道。

    “没,好难想啊。”

    “那,我先写了。”

    椿利落地写完一句话,然后把圆珠笔挡在字上盖好。

    “写的什么?”仟年看着椿说。

    “肯定不能说啊,愿望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对吧?”

    仟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决定了要写些什么。

    要·和·椿·永·远·在·一·起

    仟年写完后抬起头,椿正探着身子朝自己的纸上看。

    “哎呀!”

    仟年脸红着慌张地捂住信纸,连带着咖啡桌都晃动一下。

    椿信纸上的圆珠笔滑动一段,显现出下面内容。

    “椿!你怎么偷看啊!”

    要和仟年永远在一起。

    “哈哈哈哈……”椿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嘛,我其实根本没看哦!”

    刚才她确实没看,仅仅是探出身子注视着仟年而已。

    到了下午坐上火车,这次旅行才算是真正结束。

    仟年与椿坐在一起,看着木犀市逐渐远去。

    “还会再来吗?”仟年说。

    “不知道,也许吧。”

    “下次要再来的话,要好几年后了吧。”

    “嗯……也许高中毕业后?”

    “要不,下次还一起来好了。做个约定怎么样?”

    “做个约定吗?”

    “嗯,”仟年伸出小拇指举在椿的面前,“约定好高中毕业后再来木犀好好玩一玩怎么样?”

    “不做约定也一定是一起来啊。”椿笑着说。

    仟年笑着,又把拇指向椿这边伸了伸。

    椿伸出手指。

    “约定好了哦!”仟年笑着说。

    仟年与椿骑单车回到艾菊镇时,已经是晚上了。

    “明天见!”仟年向椿告别说。

    “晚安!”

    仟年推着车走进自家院子里。

    艾菊镇的夜十分寂静,好像一点声音都要把这安宁打破似的——仟年蹑手蹑脚地把车推到房檐下面,伸脚想把支架置起,却一脚踢到车上,车子也随即倒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

    自家二楼母亲那屋,随着声响便亮起灯来。

    完蛋了,仟年心想着,本来今天很累了,想明天再接受母亲的拷打来着。

    仟年推开门,母亲正好下楼。

    “仟年!”

    她气愤地快步走过来,李叔叔也正好下楼。

    母亲站在仟年面前,气愤地把手掌举起。

    仟年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连忙把眼闭上。

    那手掌只是在他头上轻抚而已。

    仟年心中惊喜一下,刚要说话:

    “妈……”

    刚说一个字,那手掌便下来狠狠捏住他的脸。

    “哎呦呦呦,妈!”

    “你啊,我真是看到你就生气!”

    李叔叔在后面,笑着说:“好啦好啦,让孩子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母亲的手终于松开,仟年心中侥幸,赶紧把鞋扽下来换上拖鞋就往楼梯走去。

    “鞋也不放鞋柜里放好!”临走时,母亲又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路过李叔叔时,仟年看他一眼。

    “早点去睡吧。”他笑着说道。

    仟年点了点头。

    “也就是你啊,那么护着他!”收拾仟年的运动鞋时,母亲说道。

    以此,仟年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而令他特别意外的是,母亲对他没有过多谴责,只是在第二天简单教育一番后就不了了事,更奇怪的是,她好像对自己也更温柔一些了。

    他仔细考究其中原因,在一段时间的观察过后,得出结论——母亲不再和以前一样年轻了,就好像是以这次旅行为分界线似的,七天前的母亲活力而霸道,现在则是随和温柔更多一些。

    就连李叔叔——以前家务活都是由母亲来干,现在竟也经常抢过母亲手里的活刷碗或拖地起来。

    仟年感觉到家里正悄然发生着什么事情,于是在一天吃过晚饭后,端着空碗跟在李叔叔后面准备问些什么。

    “李叔,我妈怎么了?”

    李叔叔接过仟年递过来的要刷的碗,把所有要刷的碗筷放在一起,打开水龙头:“你妈没事啊。”

    “那怎么这几天都是你刷碗拖地?”

    “你妈不是说了嘛:要好好惩罚我。”

    “不对,肯定有什么事。”

    水流温顺地冲走碗上的泡沫,李叔叔用刷碗布细心搓着。

    “你要说的话,确实是有——自从你离家出走之后,你妈每天都很难过。她感觉自己老了,管不住你了。”

    “可我要是跟她说的话,肯定不会让我去的啊。”

    “可她毕竟——”李叔叔认真看着仟年说,“是你亲妈,你们两个的关系跟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长大了,也是时候该自己做主了,可你妈更害怕失去你,毕竟你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仟年思考着,也确实认识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但无论如何,”李叔叔接着说道,“我们永远支持你的选择,只是有一点——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仟年把李叔叔这番话记在心里,并且在一段时间里,他不断思考着自己在家庭中,对李叔叔,对母亲来说,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妈,以后的碗都由我来刷吧!家里的地你也不要拖了,等我放学后回来再收拾。”而在思考之后,仟年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并且是时候为母亲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只是母亲欣慰地答应着,却仍然自己承担一切家务琐事。家务事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工作一样,虽然孩子下定决心要帮助自己,但假如真的让孩子帮助自己太多,她心里反而会过意不去。仟年意识到这点,于是也只干些刷碗的简单家务。

    一家人互相照顾对方感受,并且都为了对方幸福而努力着——这就是仟年一家,一个普普通通家庭的样子。

    而对于学校,对于那些总欺负他的人,仟年也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一日放学的午后,仟年跟在陈旭与高个为首的一帮学生后面,在沿海行道上叫住了他们。

    “陈旭!”

    那一帮人站住回头,陈旭疑惑地看着仟年。

    “让我和那个高个单挑!”

    夕阳的血红下,一帮人围住仟年与高个,为他们的单挑围出了很大一片场地。

    仟年与高个站在对立不远处,在学生们的欢呼中,两个人的单挑正式开始。

    高个猛地冲过来,仟年冷静地观察着,直到那猛然的一脚朝自己身上踹来,他也反应到了。

    仟年接住那猛然一脚,却因力度太大还是向后踉跄两步,只是他紧紧抱住高个那踹过来的腿,死死卡在怀中。

    高个单脚站立着,想挣脱开仟年的束缚,拳向仟年身上挥去却距离太远。

    之后仟年大喊一声,接着抱着那腿拼尽全力向前推。高个本来单脚向后跳了两步还能保持平衡,接着就被仟年狠狠扑在地上。

    “嘭”地闷响一声,仟年双腿死死压住高个的双腿,接着双手向上抓住高个挥来的拳头。虽然以他的力量不能完全控制那挥来的重拳,但也总算是让拳头的力度减轻了些。

    两人焦灼地叠在一起,接着仟年用头狠狠朝高个胸口砸去。

    过于激动导致仟年不停流出泪来,那泪随着仟年一下下砸去染在高个的胸口上。

    仟年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是朝下面砸。

    高个自知被控制的双手虽然确实锤在仟年身上却不能造成什么威胁,双腿被死死压住也根本使不上力气,于是他朝地上摸索着,之后手指突然触碰到一块尖锐的石头。

    高个抓住那石头,猛地朝仟年头上砸去。

    骤然,一只手加入战局,把握住高个那紧握石头的手腕。

    陈旭另一只手抓住仟年仍在向下砸的额头,接着把他从高个身上推了下来。

    刚刚在地上缠斗的两人,此时全都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就这样吧!”陈旭双手插兜,严肃地说道,接着转身离开。

    高个这才把紧握着的石头丢在一边,朝地上啐了一口,由一个学生把身后的土拍得差不多才跟上陈旭一众一起离去。

    仟年站在原地,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接着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之后骑上一旁的自行车回家。

    夜晚,等李叔叔回家一起吃过饭,仟年把碗刷完后从厨房出来,李叔叔招呼他过来在客厅沙发坐下。

    “仟年,跟你说个事。”

    仟年坐下看了眼母亲,她也正温柔地看着仟年。

    “什么事?”

    李叔叔弯腰前屈两臂放在腿上,以一脸微笑却带有些许愁容的表情看着仟年。

    “我和你妈妈,明天要去市里医院,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

    仟年心中仿佛有根弦紧绷了下。

    “我妈……怎么了?”

    “没事——就有些小毛病,可能要住上几天。”母亲安慰说道。

    “孩子他妈,跟他说实话吧。”

    “你妈……”

    ……

    放学的午后,仟年一个人坐在夕阳的沙滩上。

    李叔叔和母亲已经去市里好几天了。

    “孩子,要坚强!”仟年紧握着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李叔叔的信息。

    仟年把脸埋在抱着的腿上,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远处高处的沿海公路上,椿正推车站在那里看着仟年。

    椿不知道仟年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哀愁地驻足那里看了一会儿,想着应该给他点单独空间,之后便推车离去。

    夜晚,半弯明月摇曳在海面上。

    仟年仍坐在那里,潮水已经埋没了他的脚踝。

    突然,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沙滩上拉。

    仟年任由身后这人拖拽,向后仰着,眼里无光地看着夜空。

    从潮水里一直拖到干燥的沙子上,那人才停着把仟年放下来,接着劳累地喘着气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两行泪从仟年的眼中滑出,沿着脸颊流在沙滩上。

    “仟年?”椿探头过来。

    “我就要没妈妈了!”仟年大哭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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