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血

    穆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呼吸绷紧,背脊冷汗微渗。

    宣璨正要开口,眉心却突然一跳,只觉颈后一阵灼热麻痒,仿佛有细物蠕动。他下意识地一掌拍去,可一只小黑虫早已破皮而入。

    下一瞬,他声音未落,身形便骤然一晃,整个人仰倒而去。

    “陛下——”穆安一声惊呼,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文川王一脸错愕的神情,她眼眶顿时泛红,厉声吼道:

    “文川王谋害圣上,意图弑君篡位!”

    冯骁一惊,手中长刀立刻架在文川王颈前,怒声喝道:“你做了什么?快说!”

    文川王面色铁青,双拳死死握紧,仍不甘示弱:“我北境五千铁骑将至,尔等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

    殿中顿时一片混乱,羽林军将宣璨抬入内殿。穆安低头望着榻上那张苍白的脸,血从宣璨口鼻间不断涌出,他气息微弱,几近断绝。

    她悄然取出一方素净的手帕,细致地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动作极轻,尤其在他耳后那处朱砂痕迹前,指尖更是停留了片刻。

    正在她动作之间,宣璨忽地睁开了眼。

    他浑身剧烈颤抖,口鼻溢血,挣扎着抬起一根指头,艰难地指向穆安。

    穆安却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臂掖入被中,随即当着众人的面俯在宣璨床头痛哭出声。

    她看似悲痛,实则脸上笑意未减。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她缓缓凑近,将唇贴在宣璨耳边,低语如风:“宣璨,昔年晟国破,你家夺我家国,屠我宗亲,杀我父兄。你和你父皇犯了同一个错误,你们都以为,我是女子,就只能是任人采撷的莬丝花,生来娇弱,无力反抗。”

    “宣璨,你记住,取你性命的人,是你们眼中那个柔弱无用的女人。天底下还从没有公主复国的先例,我穆安愿为天下先,到了黄泉,你告诉你父皇,晟国的血债,今日还了。”

    众人簇拥着太医前来,穆安缓缓起身,嘴角浮现一抹释然的微笑,转身离去。

    临走之际,她回眸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的宣璨,那一眼深长莫测,如尘封旧仇终得雪洗。

    穆安的双脚被栓了镣铐,长裙堪堪能遮住,行动却极其受限。

    眼下皇宫大乱,她急需趁乱找到出路。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镣铐,扯断裙摆一角,缠于足踝之间,掩住铁链撞击声,倚着宫墙,艰难穿行于混乱的人群与柱影之间。

    长廊上的血迹尚未干透,穆安的裙摆早已被殷红染透,深浅交错,如绽开的血莲。

    她步履艰难,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身上泥污与血迹交织,狼狈不堪,她苦笑一声,咬牙从地上爬起。

    趁着无人留意,她缓缓挪步,来到一旁,佯作帮内侍收拾战后的尸体。

    这里刚经历了一场伏击,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血腥的味道,惨烈犹存。穆安一次次弯腰抬尸,却也在这机械的动作中,渐渐稳住了呼吸,冷却了混乱的心绪。

    她抬头望去,距她一步之遥,便是宫门。

    那扇门,她曾无数次以为一旦走进,就再也走不出去。

    可如今她一路走来,荆棘满地,尸横遍野,终究也都挺了过来。

    她忽而觉得有些疲惫,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目光落在那扇门上,天边霞光灿烂,可真是极美。

    穆安转头一望,她身旁不远处,一个小内侍也正在歇脚。

    她借着清扫的掩护,猛地伸手抄起落在地上的铜盆,眼疾手快地一记狠砸。

    那内侍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穆安迅速拖他至角落,扯下自己的外袍盖住他身形,又飞快地将他身上的衣物扒下换上。

    她动作极快,连发丝都细细收束,最后掩下眉眼,深吸一口气。

    穆安步伐不快不慢,腰背略弯,神情沉静,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惊魂未定的下人,双手稳稳扶着尸体车的边缘。

    领头的内侍交了宫牌,守卫只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穆安便跟着低着头,推着车继续前行。

    尸车朝城外义冢的方向缓缓行去。

    穆安贴在尸车侧,眼角余光紧紧盯着两侧的守军位置与路口动静,瞅准了时机,穆安脚步一错,身子一矮,快步跑开。

    可才迈出几步,脚下那截锈迹斑斑的铁链猛地一绊,她猝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内侍的帽子滚落在地,乌发披散。

    “啊呀!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呼。

    穆安咬紧牙关,迅速起身拔腿就跑。

    她奔过街角,眼看快要被追上,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巷尾破风而来!

    “上来!”

    伴随着一声低喝,一只纤细的手臂猛地将她拽起。

    穆安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已被人揽入马上,马蹄腾空,风声骤起。

    “窦怀哥?”她惊诧出声。

    她整个人横在马背上,却万万没料想到来救她的人竟然是窦怀。

    窦怀长鞭一甩,白马穿街走巷飞驰而去。

    他们刚一走远,远处宫墙传来震天杀声。

    穆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窦怀解释道:“我与阿锦日夜兼程赶来,正巧碰上文川王世子率北境铁骑逼宫来了。”

    “所幸来得及救下你。”

    穆安眉头微皱,一时间除了感激不知该说什么好。

    马儿在一处山坡上停下,穆安落地时仍有些惊魂未定。

    从山上望去,正好可以看见一队重甲骑兵正往京城方向而去。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她喃喃,语气低沉。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奔来。

    “安儿!”

    穆安猛地一怔,转身望去。

    是穆锦,紧随其后的还有高飞山。

    “阿姐!”她喉头一哽,眼眶顷刻泛红,声音带着颤意。

    穆锦张开双臂,两人扑身相拥,仿佛隔世重逢。

    “此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穆锦自己也哽咽着,仍然抬手替她将眼泪擦去。

    高飞山走上前来,从腰间抽出佩刀,半跪在穆安身前,提刀在手,刀锋贴着脚踝的镣铐缓缓摩挲而过。

    高飞山沉下眼眸,对着锁链重重砍去,又斩第二下、第三下。

    终于,随着一声脆响,锁链应声而断。

    穆安的脚踝被镣铐磨得红肿不堪,高飞山又从自己下裳撕下一截布条,轻柔地将伤口包裹住。

    他刚停下动作,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们男人做事就是不像样子。”

    穆安偏头一看,正见到宣珑牵着一匹白马,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珑儿!”穆安眼中一亮,面露喜色,“你怎么来了?”

    宣珑笑笑,止住了穆安的动作,取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替她将脚踝细致地包好,原先那截破布则被随手丢在了一旁。

    “召国的天要乱了,我想着一定要亲自看看。”宣珑坦然道。

    窦怀笑笑,走到几人之间,正声道:“两方兵马在即避不过一战。胜者自会掌天下大义,书功业于青史。而败者,不论其初衷为何,纵有万般冤屈,也只落得一个谋逆乱臣的名头。”

    “世人不问是非,只信成败,江山之争,自古如此。”

    穆安眉头微蹙,宣璨已死,是自己亲眼看着他断气。

    如今周将军与文川王两军对垒,皆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局势动荡,真假忠奸早已混淆,最终谁是叛贼、谁是忠臣,不过是看谁的兵马最后站在城门之上罢了。

    文川王世子亲率前锋,一路攻至京畿。

    而皇城内,冯骁早已调兵布阵,将京师三门重重封锁,精锐列阵,弓弩在城墙之上如林立。箭囊早备、滚木油壶皆已摆齐,城内民众也被迫疏散,戒备森严。

    正当文川王世子率军猛攻皇城南门之际,索戈军却自他大军侧翼疾驰而出,突袭营后粮道。

    北军尚未反应,粮草辎重已被焚毁,前军断供,士气大乱。

    文川王世子拼死冲阵,可兵力悬殊,粮草不继,至第三日午后,大军疲惫、士气衰竭,终被逼入西郊。

    一役而定。

    北军残部或降或亡,战后尸横遍野,乌鸦不惊,百姓无人敢近。

    战报传来时。

    穆安身着男装官服,立于城墙之上远望皇城,烟尘未散,战旗下的王旗早换,胜负已分。

    十日之后,穆安的书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案牍。

    圣旨由她亲笔写下又盖上玉玺。

    文川王谋逆弑君之罪坐实,满门抄斩,首级示众于城门之外。

    韩家冤屈得以昭雪,罪名尽撤,宗祠重开,列入忠烈。

    韩稷以平乱首功,被推举为顾命大臣,扶持幼帝继位,摄政理政。

    穆安略一沉吟,提笔写完手中最后几字,才缓缓放下。她目光落在窗外,神情微微有些疲惫。寻了这么多天,景玉仍是杳无音信。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景玉与宣珲一同被关押于文川王府,他们赶去救人时,地牢中却只剩下宣珲一人。

    经历了这么一番,宣珲自请削爵带着宣环归隐山林,穆安准了。

    如此一来,召国这一辈的皇室便只剩下宣珑一人,穆安曾经借着玩笑的语气问过宣珑究竟是谁,对方笑而不语。

    后来穆安也渐渐猜到了,召国先帝杀兄夺位,她翻阅皇家存档见一行小字提及,先太子曾于狩猎途中救下一名迷途少年,待之以礼。少年自言乃辽安皇子,太子未曾声张,只命人护送其悄然归国。

    恰巧有这番机缘巧合,宣珑的身份也不难猜了。

    无非是召国皇帝杀了兄长全家,最后只留下一个孤女,便假惺惺称作自己的血脉养在宫中。

    穆安捏了捏眉心,宣珲说景玉被人带走,可又说不清是谁带走的。

    “什么人会带走他呢……”她低声自语。

    此时,一抹明黄衣袍闪入,高飞山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件华美披风,“公主,眼下要入秋了,我特意命人制了这个。”

    穆安唇角含笑,语气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高将军好意,穆安心领,不过东西就不收了。”

    “为何?”高飞山的笑意凝在了嘴角。

    穆安只淡淡一笑,随即继续提笔写字,“我夫君一向心眼小,我若多看旁人一眼,他便要吃醋,我可舍不得他难过。”

    高飞山讪讪一笑,不再多言,只得拱手作别。

    穆安未抬头,指间翻过那一页写着“景玉”二字的纸张,神色再度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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