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有一个超大的阳台，人在上面，好像伸手就可摸到月亮。
小九当然是不敢摸的，谁叫旁边有个指挥她的林听。
只见林听熟练地分腿坐在烤架旁，用手微微煽着炭火，滋滋的油水渗出，滴落在火中，溅起星点火光。
“哎，不能纯串瘦肉，要肥瘦相间。你在人间没吃过烤肉啊？”
小九没好气地捏住一块大肥肉往签子上塞，“没有生前记忆，不好意思，不大会。”
“没事，阴间生活同样滋润，下次带你去逛逛。”
小九心想：上司说的逛逛，不就是变相加班嘛。
林听将烤串一溜地翻个边，烤肉的香味更浓了。
小九肚子缠得要命，真奇怪，不是说不用吃东西吗？
“你在嘀咕什么？”林听给了她脑袋一板栗。
“我说，你们鬼不是不用吃东西的吗？”
“这叫生活，懂吧？”林听强调，“纠正你一个错误，我不是鬼，我是阴间使者，有编的，谢谢。”
“那路遥也是？”
“他嘛，属于临时工吧。”
“临时工？”
“他在这摆渡了八个幽灵了，你是第九个。摆渡你后，就能圆满完成任务，拿到自己想要的下一世剧本。”
“等会儿，我是第九个？”
“对啊，小九。”
小九瞬间觉得自己实打实的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九”就是她的编号。
“他怎么还不出来？”小九看着盘子里烤好的五花肉，恨不得盯穿。
林听望了望月亮，故作深意道：“怕是难啊。”
“什么难？”
“要你把肉串好，太难了。你看——”林听把签子一抬，啪的一声，一块肉便扑进了炭火的怀抱。
滋滋滋——好不美味。
“嘿嘿，一回生二回熟。”
“来，这个鸡腿给你，祝贺你拿到第一滴眼泪，再接再厉。”
小九接过刚想说谢谢，林听就泼了盆冷水：
“争取这不是你最后一滴。”
“放心，我会拿到九滴的。”小九一把夺过鸡腿。
“哟，有点气性，爷喜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来找我。”
小九刚想回怼，就见左手腕多了个通体透亮的玉镯。
“这是信物，你拨动它就可以呼唤我。我可比你家陆遥靠谱多了。”
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后背传来冷冷的声音——
“是吗？”
小九顿时有点心虚，这不是当着现任领导的面拜了另一个山头吗？
但这镯子，左看右看，就是好看。特别是在月光下，隐隐散发着幽光。
陆遥自然地很小九同坐。
小九也纳闷，这里不下四把椅子，怎么就挑了她旁边这一把呢？
小九当然不敢多问，只敢乖乖地把桌上的烤肉敬献给他。
“谢谢你，帮我倒回时空，拿到第一滴眼泪。”
陆遥接过，无话。
小九这才注意到他换了套全黑的衣服。
所以，这人，刚刚是去沐浴更衣了？
林听哀叹连连：“小九，你这谢就有点敷衍了。倒回时空，可是——”
“林听。”陆遥突然喊住了林听。
林听耸耸肩，继续烤肉。
傻子也看明白了，陆遥不想林听说下去。
倒回时空，会怎样呢？
小九打量二人的神色，但二人很有默契，都云淡风轻的。
她初来乍到，也不便多问，只好乖乖吃肉。
是的，小九，你的任务是集齐九滴眼泪。别忘了，你的编码是“九”。对陆遥他自己不利的事，他总不会去做吧。
人又不是傻子。都阴间使者了，更不会是个傻子。
月亮更亮了。通圆的月亮，亮如白昼，近在眼前。
大家仿佛受到了招引般，静静地注视着上空。
“走吧。”陆遥说。
“去哪？”小九问。
“去送别。”
陆遥一挥手，小九一个踉跄，就到了一片空旷之地。
远远的，有水声传来。
陆遥走在前，小九跟在后头。
只见河水缓缓流淌，一座独木桥架在上面，看不到尽头。
“这是？”小九来到陆遥身侧。
“这是奈何桥。”
清辉的月光洒满河水，一个老人身穿病服站在独木桥上。左边是他的一生，右边是小九编织的梦境。
左边的秀秀停在了他的20岁，右边的秀秀和他相伴一生。
两种人生交相演绎，老人悲喜交杂，扶在独木桥上痛哭。
人生，就是个小插曲的事儿。
小九突然觉得这对老人是种折磨。
他这一生，虽有遗憾，但也圆满。现在给他展示了另一种人生可能，却又让他知道他错过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小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万物，自有它的法则。得到意味着失去，圆满意味着代价。”
老人的哭声越累越小，最后站在独木桥上，成了小小的一点。
小九有些担忧：“他怎么不过去？”
“他不想过去。”
“不过去会怎样？”
“不怎么样，一直停在这，反复看两种人生。”
“那奈何桥不会越来越堵吗？”
“放心，这是他们自己的心桥。”
“所以他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
“嗯。”
“温国华爷爷！”小九呼喊道。
但不知为何，她一呼喊，河水便汹涌，将她声音淹没得严严实实。
“没用的，这是他的心桥，我们都进不去。”
小九心里隐隐作痛，她望向陆遥：
“如果我们没有替他制造梦境，他是不是就顺利投胎了？”
陆遥看着她，神色不明，一字一句：
“他会跟你一样，成为幽灵。”
所以，这是什么搞笑的投胎模式？
小九很是绝望。
她还要集齐八滴眼泪，意思是还要让八个人站上奈何桥？
“算了，我不想投胎了。”小九丧气道。
“你会灰飞烟灭。”
“那也好过坑别人强啊。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做不到。”
“你不想知道你姓甚名谁，以前的事了？”
“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忘得一干二净。”
“行，你现在就跳进奈何桥。”
“干嘛？”
“灰飞烟灭啊。”
小九望着陆遥那张黢黑的脸，着实有些害怕。
“我又没说我现在就灰飞烟灭。我逛逛阴间，玩几天，还不行吗？”
连续几天，小九都不见陆遥。也是，员工罢工，哪个领导开心呢？
况且她这个员工可是领导升职的关键一环。
不能坑别人，也不能坑领导啊。
于是小九决定与陆遥取消契约：他换个幽灵摆渡，不就可以了？
皆大欢喜。
在小九吃了第五次闭门羹后，她看着左手腕上的玉镯，试探性地拨了拨。
毫无反应。
什么信物，骗人玩意。
“我几时骗过你了？”
身后传来林听幽幽的声音。
小九转过头，摸住胸脯道：“走路带点声，你想吓死人啊。”
“放心，你已经死了。”
小九给了林听一个白眼。但一想，自己有求于他，又一副谄笑。
“要不要烤肉？”
林听咂嘴，“刚在陆遥家吃饱了。”
所以他果真在家，故意不开门。
但小九哪敢生领导的气。
“说吧，什么事？”林听双手交叠于胸前，懒洋洋地看着小九。
“我不想集齐眼泪了，但也不想耽误我领导陆遥完成任务，有没有什么办法给他换个人？错了，换个幽灵？”
林听一脸恍然大悟，凑近盯着小九：“所以真的是你把陆遥惹生气的？”
小九往后小心挪一步，“我知道，耽误他投胎了，真抱歉。这不是在想补救方法吗？”
林听哼了一声，随即坏笑道：“你真想跟他解除契约啊？”
“嗯。”
“献身吧。”
“哈？”
“你们有了鱼水之欢，契约就解了。”
“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我忽悠你做什么？你们合为一体，有了夫妻之实，就不再是上下关系，契约自然解了。”
小九还是一百个不相信。
林听当然知道她的疑虑，于是下巴一扬，说：
“不信你去阎王殿档案室看看，看有没有这条规定。我堂堂一个有编的阴间使者忽悠你做什么。”
“档案室在哪？”
“幽灵进不去。”
“那谁可以？”
“阴间使者。”
“你可以带我去吗？”
“不可以。”
“为啥？”
“被发现我可是要受罚的。”
小九更为难了。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啊。”
“什么？”
“等你当上阎王爷，把投胎规则改了。”
小九发现这两货能成为好朋友是有原因的，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
“话说你为什么不想集齐眼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幽灵放弃的。”
“我觉得太残忍了。”
林听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去给他们制造圆满梦境就不残忍了？他们变为跟你一样的幽灵，不断经历他人的喜怒哀乐和遗憾，就不痛苦了？
“有个圆满梦境，至少弥补了现实中的遗憾。至于他被不被心魔困住，那是他自己的事。
“跟自己过不去，是病，得治。”
小九觉得林听最后一句话在阴阳她。
“你好好想想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林听说道。
在小九以为他要扬长而去时，林听又回头无奈道：
“你以为我们阴间使者是每个幽灵都摆渡不可吗？你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呗，反正有下一个幽灵，陆遥摆渡9个就可以了。
“倒是你，第一次集眼泪就让陆遥倒回时空，你知道这多伤害他吗？”
小九显然愣住了。
林听仿佛要和她干一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