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闲逛,倒不如说发呆想事情,其实没什么景致好看的。
萤镇以卖羽萤为生计,本地人叫它“萤蒲蒲”。
羽萤以银蒲为家,银蒲以羽萤的光辉生长,羽萤与银蒲相依——银蒲田荒了,羽萤也匿迹了。
萤镇还有一传言,说萤蒲蒲是鹿神的灵识,萤蒲蒲是受鹿神的旨意来给予深荫之域的人们光芒的。
现在城内售卖的都是白光的浮萤,只能观赏,根本无法照明。
而且,萤蒲蒲不亲人。
种种迹象都说明,鹿君就是霖珹幼时送她吊坠的人,至于鹿君现在看来比过去还要娇小,霖珹就没有再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
萤蒲蒲是萤镇夜的星,它们听霖珹吟唱着关于它们的歌儿:
萤蒲蒲,飘悠悠,漫天金花雨飞扬;
携来神明的照拂,送去自由的向往;
萤蒲蒲,飘荡荡,故人魂魄来看望;
魂牵梦萦故园凉,照清前路好还乡。
《萤蒲蒲》,一首萤镇的孩子们都会唱的童谣,每当一群萤蒲蒲们长大了,就会飞成似一片片金黄璀璨的云,点亮整个萤镇——“金云节”,这是萤镇独有的节日。
鹿君没有待在狼车上,默默地立在不远处看着霖珹,也听到了霖珹唱的歌,想着事情。
她的灵识不自觉地与霖珹的吊坠共鸣,脑海中看到一些片段,自己来到萤镇——那些人带她来挑选合适的鹿灵契约续契人。
——
萤镇的气氛令鹿君很舒服,走走停停,房屋一排排,农民们勤恳耕耘,孩子们欢声笑语,萤蒲蒲们一感受到她,纷纷从一望无垠的银蒲田里冒出头,跳到她身边,一簇一簇的紧接着,蹦得像烟花,还挺副有节奏感。
身边还跟着个人,美曰陪同,实际上是监视。
鹿君在一个瞧着文静的小女孩身后停住,头发编的小小麻花辫,穿着黄花郎小襦裙,坐在一捆干草上,身旁摆着个草编罐子,渗出金黄的光。
小女孩正用干草编织,似是一只动物,中空的,留了很多小洞洞,直到瞧着像枝杈的角被编出来,才看出是一头鹿,尾巴的下方留一洞,把罐子里的羽萤塞进去,再封个大概,鹿神兽体就做好了。
鹿君不经意间扬了下嘴角,便继续悠哉游哉。
但监视的人却以为,鹿君看中了这个小女孩。
回去上报给了那些人,胡驺罪名而来,搜罗了小女孩的家,正巧搜出禁书,罪名成立——小女孩的父母被抓。
等消息传到鹿君那里,小女孩的父母已经在牢中自缢。
鹿君去小女孩的家里找她,大门紧锁,她直接进去,门完好无损。
房内烛光微颤,堂桌上搁着两只瓷盘,一只空的,一只残留血迹。
小女孩还收拾着被翻乱的房子,似一只敏感脆弱的猫崽,感觉到来客,站起身不由自主向后退,在朦胧中,亮着如干柴烈火一般的炙目。
鹿君伸手挥过去几只羽萤,金黄色的辉光照清了小女孩的婴儿嘟嘟小脸,眼睛干涩红肿,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瞧着呆呆愣愣的,没有了以往的灵气。
鹿君走到小女孩面前,轻轻安抚着,展开小女孩攒紧的拳头,小手都是汗,在衣襟内掏出一条吊坠放在她手心,温声道:“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有这条坠子在,森林不会伤害你的。”
小女孩接过坠子,两只小手捧着,捧着希望。
她低声念道:“走不了,云高只见雾,林深不见路。”
她想。
羽萤不亲人,却任由她眸中人驱使。
除了鹿神,大概只有鹿神卿能做到了。
两只小手捂着吊坠放在胸前,其实心里已经做出选择了。
鹿君没太清楚小女孩的想法,只听明白小女孩的话里前三个字,大概意思就是,不走。
“如果选择留下,本官来接你。”
小女孩没说话,又俯下身,继续收拾地面。
鹿君离开前最后一目,看到被安放在供奉小鹿神像的大厅正中间的台子旁,是那天的草编鹿神兽体。
——
霖珹看着台子上的草编鹿神兽体,厚积一层灰,整体保存较为完整,只是色彩用的名叫“往昔”的涂料。
感受到身后柔和的目光,霖珹轻笑道:“鹿卿,怎么没在狼车上坐着呢?”
“森林许久不见生灵踪迹,方才听到一阵嚎叫,过来瞧瞧,就碰见了你。”鹿君看着霖珹,看了她手上的草编鹿神兽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的还算能看。”
鹿君还在想萤镇门口的鹿神像。
“……”
这不是会调侃人嘛。
霖珹像幼时那般,手心握着戴在颈上的小巧坠子,握着信念,放在胸前,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鹿君,能否给我一个机会,信我?”
“随口一说,有何意义。”
“只要是你说的。”羽萤簇拥着霖珹的脸颊,她虔诚地注视着鹿君,柔情而笑。
鹿君见过太多虔诚的目光,他们跪拜在鹿灵神像前,烧香祈祷,奉上力所能及能得到的最好的食物;但霖珹的眼中,似乎多一些不一样的内容——就像乌云下的雨水彻骨冰凉,触及舌尖却有一丝锈甜。
而且,鹿君从中看到了自己,用情绪描绘的轮廓,更真实、更生动了。
她不经意间耸了下鼻子,尝试去理解这些虚而不实的话,才挤出简短两个字。
“报仇?”
多一丝试探。
“命比草贱的世道,是非恩怨已经没有意义了,久居樊笼,我就想逍遥自在的活着。”
霖珹轻松的笑着。
“鹿君是觉得,我不可能放下?”
鹿君垂眸,没有正面回答。
“心脏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强大的。”
她转身,走向门外,抬头望上空。
“我不能否定心脏的力量,所以,我也不能说信你,但我允许你努力,让我的心接受你。”
霖珹也随之抬头看。
是一大群羽萤,不知从何而来。
多数汇成金色的‘云朵’,在上空盘旋;有的稍微安静些,簇成一片金色‘银蒲田’,如感风般摇曳;有的比较活泼,组成一组组的‘烟花’,富有节奏感地绽放着。
其实数量上比不得从前,但每一只都在极力闪耀着,最后,它们聚在在一起,像传说中的太阳一样。
夺目,如烟花一刹;惊艳,如昙花一现。
似乎意义不大,却绝非毫无意义。
活着是很痛苦的,大家都需要一个振奋的氛围去安抚自己、劝慰自己,甚至是短暂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