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
“喂！听说你最近谈了个女朋友？真是稀罕事啊！”
赵志手里端着酒杯喝了一口蓝色液体，在充斥着爆炸般的DJ舞曲和年轻男女的尖叫声中扯着嗓子对着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男人喊。
沈行穿着衬衫西裤，领带扯开扔在一边，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大片的皮肤，在绚丽的酒吧灯光下跟着变换颜色。
“真的假的！你小子这是准备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找个温柔乡自此君王不早朝了吗？”身边人用手肘顶了顶他，促狭地笑着。
“怪不得，前段时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以后沈大公子又要常来了？！”
“常来有什么用，酒都不喝一口，你小子每次来酒吧就跟上班打卡一样，踩个点体验一下人间烟火就片叶不沾身地回去了！”
“所以，你那女朋友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你这游戏人间的流浪者收归麾下？”
有什么魔力？
沈行也想知道。
他盯着酒保端上来刚点燃的B-52出神，破天荒地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敢出声。
外面舞池中依旧喧嚣，这一方卡座中此刻倒是鸦雀无声。
“我被甩了。”沈行压下烈酒入喉泛起的辛辣与苦涩兀自出声。
……
“艹！我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你这肤白貌美大长腿，腰赛貂蝉貌比潘安家财万贯高等学府出来的才子也会被甩？！到底是什么神仙啊！”
沈行不自觉想起了林雾，想起她总是温和有礼的模样，总是清清浅浅的笑。
说自己有多喜欢吧，好像也并没有，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沈行都不太记得了。
“怎么被甩的？”
沈行哽了一下：“……她说我是个好人。”
“……”赵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这么快就喜提好人卡了。”
沈行：“不是调侃，我觉得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赵志心说：……不是兄弟，连你也逃不过这魔咒？
“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不是！”赵志端了杯酒塞到他手里，“再说了，你这恋爱谈得清汤寡水的，天天不是图书馆就是医院值班室，我看着都觉得嘴里都没味！”
沈行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
赵志心中一紧，忙举手以示清白：“我就是那天刚好在学校和医院碰到过几回！你小子谈个恋爱藏着掖着的，怎么，还怕你这幅花天酒地的样子吓到人家妹妹？”
沈行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这舌头要是不想要了我帮你割了做标本。”
“嗨呀，”赵志赔着笑，“我随口一说嘛，谁让你宝贝得跟个什么样！”
宝贝吗？
根本算不上。
沈行只是不想让这些糜烂的东西脏了她的眼。
不过，赵志说的没错，确实是寡淡到没味。
分了也挺好，要是林雾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温和谦顺的伪君子模样能装多久。
沈文嘲弄哼笑了一声，又端了杯酒一饮而尽。
赵志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哎，别想了别想了，搞这么黯然伤神地做什么！我跟你说，就你这外在条件，人妹妹说不定这回正躲哪犄角旮旯里哭着后悔呢！”
*
某犄角旮旯里。
“我分手了。”林雾端起吧台上点的一杯“绝对落日”突然开口。
杨甜甜正和酒保娇言软语说着什么，听到这句话直接暴起：“卧槽？！你tm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酒保神色变了变，假装自己很忙躲开了。
“两个多月前？”林雾喝了一口酒，有点冰，其实她还在生理期，但是林雾之前从来不在意，该喝酒喝酒，该吃冰吃冰，也就最近这两个月某个人面前稍微克制了一点。
“你真是闷声干大事啊！”杨甜甜猩红纤长的指甲往她手臂上一戳，“我还以为你这天生的一脸性冷淡，这辈子不是单身一辈子就是爱上女人搞柏拉图呢，没想到你还真就这么俗气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林雾皱起眉：“没有爱上，单纯就是在一起做个伴。”
“什么意思，搞后宫对食啊？”
“……您的脑子里能装点别的颜色吗？”林雾撇开她的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窍了，不过现在是已经分了。”
“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十八岁以上才能观看的内容吗？”杨甜甜凑过去眨巴着她的大眼睛。
“没。”
“？”
“真没。”
杨甜甜：“你该不会是真的性冷淡吧？”
“……”
绝对落日——渐变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分层。
林雾晃了晃酒杯，看着冰块轻轻撞击着杯壁，漾出好看的水纹。
杨甜甜觉得古怪，她还从来没有在林雾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林雾，她的发小，从记事起就穿着同一条开裆裤在同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玩伴。两个人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班，高考完上大学都填的同一个志愿，两个人虽然都是独生，但是就像是彼此的亲姐妹一样。
可以说，认识她的这二十多年来，小的时候林雾还是小孩子心性，玩开心了会笑，玩恼了会哭，再长大点因为一些变故林雾自然也就比同龄人要早熟，时间一长也就养出了一副表面上温和有礼实际上确实犟得不行的模样。
不过杨甜甜知道她是野的，心是野的，骨子里也是野的，因为她在自己面前永远不怯于袒露真实的自己。
她压力大的时候抽烟，杨甜甜陪着她一起，两个人在风中对着那一星火点烟，黑暗中沉默着吐纳，谁也不说话，两颗心静悄悄相伴；她情绪不佳时喝酒，杨甜甜陪着她一道，两个人坐在吧台上喝着五颜六色的酒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林雾只是听着偶尔应两声。
但是杨甜甜就是知道，林雾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一脸淡淡的样子，实际上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努力去得到。
所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怅然所失的迷茫，出现在林雾的脸上。
“那你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分手了？”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林雾觉得沈行是一个很正派的男生。
他学医，正是规培最忙的时候，但是每天都至少会腾出十分钟的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当然打电话也没什么好聊的，林雾本身就不是那种喜欢没事唠家常的类型，一般就是沈行问一句她答一句，偶尔她也会装出关心的样子问问他今天忙不忙中午都吃了什么；两人都空闲的时候会一起外出吃吃饭看看电影，片子自然是无趣，观影的过程中两人几乎也不会有什么交流，更别提看完电影后的夜生活了，沈行不会提，林雾也装作什么都不懂，相安无事又完成一次约会。
林雾其实最开始见到沈行时，就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可能是因为相貌，也可能是校友会组织的爬山活动他拉自己的那一把掌心滚烫的热度，又或者是两人在山顶上星空下对视的那一眼……
总之，那天发生的一切寻常事都让林雾觉得不寻常，以至于在沈行说要加自己微信的时候，林雾同意了，在沈行邀约说一起吃饭时，林雾答应了，在沈行送她回家在门口表白时，林雾接受了。
她喜欢沈行吗？
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被他吸引了。
然而，也只有最初的那一天。
而后在一起的每一天，这个男人像是突然失去了色彩，只剩一个寡淡无味的空壳，林雾便也端出自己天衣无缝的壳子，两个壳子在一起了两个月。
直到这天林雾又一次没有拒绝对方的吃饭邀约，两人坐在音乐流淌的餐厅里，林雾吃着盘子里的牛排，这天沈行说了什么，她不太记得了，不感兴趣也不想回答。
她抬起头，对上沈行完美无缺的笑容时突然有种疲惫，这种由心而发的无力感包裹住她，林雾听到自己的声音：“沈行，我们到此为止吧。”
沈行的笑容僵在脸上，犹如突然裂开的笑脸面具，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不过林雾却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一刻的他无比真实。
沈行不慌不忙地用餐巾抿了抿唇角，彬彬有礼道：“介意告诉我缘由吗？”
林雾温婉地笑道：“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然后沈行就听到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林雾极其诚恳地对他说：“你是一个好人。”
*
沈行其实很少喝酒，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在学校里，他从前喝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失眠的时候给自己灌醉，还得专门挑后面几天时间空闲的时候，只不过是越来越忙，所以他来酒吧只是为了让这些声音和色彩刺激自己干瘪空洞的灵魂，他的身体是没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放纵。
不过，今天他喝得比平时多，喝得还有点急，白天站了一台长达八个多小时的手术，胃里几乎是空得不能再空，这会几杯烈酒一下肚，已经是全化作烈火烧得他的身体连带脑子都浆糊成一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赵志看着他神色不对劲，连忙招呼了狐朋狗友连扶带拽把人往外带。
沈行揉着眉心，脚步虚浮地跟着往外走，路过吧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犹如冷月冰泉，混着人群中的纷乱嘈杂，直浸到他心底——
“没有为什么。”
他顿住脚步，下意识回过头。
只见那个面对自己总是言笑浅淡的女生，正坐在高脚凳上，一手里熟练地晃着酒杯，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可能是因为在室内，并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他听见林雾有些缥缈的声音——
“两个假人，就，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