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公主府。
一个家仆样貌的人偷偷从侧门离开,阿双吐气,吹起额间的发,对站在一旁的人说道:“还不如让我给他用蛊,叫他说出真话。”
阿一板着脸,沉声道:“打草惊蛇,他不重要,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
她淡淡瞟了阿双一眼,补充着:“而且你的蛊不都冷得冬眠吗?能有几只醒着的?”
言罢,确认家仆离开,阿一转身回去禀报。
留下一个被戳破无能怒吼,对着她背影张牙舞爪的阿双:“啊——臭阿一!坏阿一!”
银铃声叮当,随着阿一清脆响了一路。
遇到从议事厅走出,面色疲惫,恍如灵魂出窍的孙旺,他身后跟着一个咋呼的少年,两方人马就此相遇。
孙旺掀起劳累的眼皮,与阿一对上,又见她后面追着的阿双,一时找到同命人,向着阿一叹气。
正好两方人都要找长公主,便一齐走去。
进到书房,就见伏案处理文书的长公主,剔除掉嘘寒问暖的啰嗦问候,需要处理的文书堆叠起来也不容小觑。
她一旁协助的公孙明忙碌中不忘猜测,殿下不会是借着亲征的名义逃避审批文书吧?
甚至可以合理怀疑,支持殿下的崔殊没准是一丘之貉。
孙旺主持招贤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最开始千奇百怪的“新物”打击了他,努力习惯后,如今又出现追随长公主府神秘大匠的报名者又给了他一击。
他身后的少年,正是对“大匠”心生向往的万千报名者之一,之所以把他带到长公主面前,实在是因为少年人的手艺太特殊,需要与长公主打个照面。
书房里的众人难得有了停歇的借口,纷纷好奇涌上。
周朝云也不败大家兴致,叫少年来上一试。
见过后,周朝云便明白孙旺为何将人送到她面前。
这少年所熟悉的,正是攻城守城的器械,草原的逐水而居就意味着不需考虑攻城。
为防他们南下掠夺百姓,倒是可以从守城器械入手。
况且,谁也说不准,未来在其他地方会不会动用攻城器械。
周朝云决定大赏,少年人立即道:“殿下,我想见见传闻那位大匠工!”
长公主府上的大匠,毋庸置疑是那位在背后提供了许多新法子的商雨霁。
制冰块,雪白盐,豕去味,沐浴皂……数不胜数,更论她的制物大多为百姓所需,也引来世人对匠工的重视。
而且商雨霁的名头很好用,周朝云敢肯定,有数百匠人因商雨霁的存在,主动掉入她的囊中。
这位天资不凡的少年人看来也是如此。
好在面对他们,周朝云留有一手:“大匠工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谈,你若留在府中做事,有朝一日,你可同她一起制作出青史留名的奇物。”
说得少年人热血沸腾。
高人都有特点,性格孤僻在高人的群体里算是正常的了!
把少年哄下,崔殊先是恭贺长公主又得一位干将。
孙旺带少年下去,给他安排事情做,阿一接着禀报道:“暗线与‘江溪去’有了联系,已离开府上。”
做戏做全套,长公主的偏房中住着一位受宠的“江溪去”,这是手下根据江溪去的模样易容来的。
不熟悉江溪去的人,自不会看出其中的异样,偏偏江溪去还待在江府时,常年不出红云园,见到他的人不多,自然发现不了手下的伪装,到如今骗了不知多少人。
连经常以孝意恩威并施的江老爷,也没能发现他在长公主府见到的“江溪去”自始至终都是他人假扮。
并且,多次上门,反被手下哄得掏出不少银钱,掏到最后回过神来,方停了频繁的登门。
二皇子眼线所见的,同样不是江溪去真人。
公孙明疑惑道:“二皇子为何要查江郎君?是见他受宠,想从他处对公主下手?”
齐念想到了另一处:“他还与江金富扯了联系?若要陷害,与他有何干系?”
宜安随口道:“或许是对江郎君感兴趣?”
要不然了解一个人的生父做什么?
在一旁的崔殊摇着宣扇:“若不是商姑娘被‘发落’出府,我都要担心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她了。”
等他说完,众人纷纷看来,片刻,齐念认可道:“比起江郎君,还是商姑娘更厉害些。”
最后周朝云拍板,叫他们再仔细盯着二皇子府的动静,提高警戒,别被人利用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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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西荷花道。
经过莫名的道士拦路,商雨霁一路上再没遇到阻拦,顺利地买下悦迎楼新出的糕点和菜肴回府。
按理说新制成的菜肴不能让客人带走,但商姑娘在悦迎楼里就是行走的理,掌柜的比谁都积极满足她的要求。
回到府内,未到江溪去歇息的时间,她进了书房检查账目花销,却发现账单的异样。
由王四主管负责的暖安居炭火和伙食花销日渐上涨,商雨霁叫来王四,问了状况。
因冬季寒冷,扬州城附近多了不少流民,流民们多待在扬州郊外的破庙里,挤挤挨挨相互取暖。
有规定天下万物皆天子的所有,郊外的草木不外如是,因而寻常百姓不得官府允许是不能捡拾木柴取火生暖。
天寒地冻的郊外,不算暖和的破庙宇,对于流民而言,每日一睁眼,总有相熟或不相熟之人在晦涩的黑夜中无望死去。
有时冷僵的躯体就在身侧,他们也能麻木忽视。
商雨霁知道了此事,想着流民也是长公主未来的臣民,在人口紧缺的当下,每个劳动力都弥足珍贵,便买下扬州城内一处偏僻宽敞的宅院。
简单整修,腾出能住人的位置,又添了不少炭火生暖,再将流民带来,就是如今用来安顿流民的暖安居。
王四进了书房,见商雨霁讯问,一五一十道来:“初来的流民安顿好后,就有其他得到消息的流民赶来,姑娘,前些日子天大寒,扬州附近又多出不少流民来,知晓暖安居可以让流民过冬,便都来了。”
商雨霁:“他们不知道进暖安居是有条件的吗?”
她也不是无偿提供避寒的场所和衣食,有些东西不设下限制,只会叫人对其愈发理所当然,甚至无理地占为己有。
“我已说清进暖安居的要求,但还是……”
比起付出劳力的长期雇佣,能活过严冬才是当务之急。
王四没有说的是,姑娘设的限制太仁慈,给了恩惠,代价仅是提供吃住的低价长期雇佣。
在一些豪族地盘中,剥夺了人身自由,还要克扣下吃食俸禄,既不想花钱使唤人,又想竭尽所能压榨哪怕一丝一毫的劳力,恨不得撕下他们的皮与肉,饮尽他们最后一滴血与泪。
知道了事情缘由,商雨霁了然颔首:“那你继续忙吧,要是出了意外再告知我一声。”
王四想着,还是踌躇说来他的困扰:“姑娘,暖安居中有人因无事可做而忧虑。”
人身安全得到保障,过于舒适的环境滋生了不安的想法,尤其人的想法极易传染,姑娘给了他们衣物和炭火取暖,吃食填饱肚子,舒适的床塌休息,却不叫他们做事,他们自然会担心。
只给予不索取的贵人,不同于他们学到的得到一分就要付出十分的险恶生存之道。
因而对脱离他们认知的恩惠诚惶诚恐。
说句不好听的,如同刑犯死前最后的丰盛大餐。
商雨霁听他解释,头疼掩面,既然他们硬要要求,她也只能满足他们的期盼了。
“雇个识文的,教他们学字,再给他们设下学习任务,完不成就看着其他人饭中添菜吧。”
“姑娘,这不是劳作之事……”而且又增添了奖励。
“他们一群瘦弱得站在风中都会被刮跑的流民,能做什么事?告诉他们,先把身子养好了,有了力气,才能更好给我做事。”
“是,姑娘。”王四领下任务,准备先去暖安居传达姑娘的指令,再去寻个识文的人教他们认字。
暖安居的事可以放到一边,又处理几件铺面上的事,商雨霁打开信纸,开始苦恼该如何给长公主说明两年内各地发生的灾害。
上次是钓鱼的老叟惊呼风云聚变,这次又要借谁的口呢?
想到用过的世外高人平均年纪偏高,这次就安排一个问酒家何处寻的稚童好了。
本想用牧童,但眼下正值冬季,不到放牧的时节,商雨霁便歇了掺杂的私心,换成了要去盛酒的稚童。
还需加些神秘色彩,在她回复稚童后,稚童刹那间双瞳闪过奇妙光彩,面容深沉,不似孩童般稚气天真,为表感谢告诉她南阳大旱,平昌蝗灾和洛陵地动。
商雨霁感觉自己愈发会写故事了。
还是天马行空的那类。
不过灾害太多,单是列举出她能想到的治灾方法,写了满满一沓信纸,也没能写完。
直到赵嫂唤吃午饭,她才写了不到四分之一。
商雨霁揉捏长时间执笔而酸涩的手腕,突然间有点怀念那个会帮忙揉按的江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