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旦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商雨霁迷迷糊糊有了意识。
她闭着眼伸出手,在床头枕间乱翻,摸到温热的触感,恍惚反应过来这人是江溪去,她又翻找,终于找出一个锦袋。
随着商雨霁的动作,本就相差无几的距离陡然贴近,但她注意力都在寻物上,便没察觉到一抹温软印在颈下。
借着从窗杦透来的微光,商雨霁微微睁开眼,十指打架般将它打开,掏出里面的墨玉发冠。
差点忘记了,江溪去的生辰礼物。
她艰难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寒冬里离开暖被真是考验意志力的难事。
刚撑起半身,想起身下榻,就被腰间盘绕的双臂拦下动作。
睡梦中的江溪去可比醒时难弄多了,毕竟人怎么能和一个无法做出回应的沉睡者沟通?
商雨霁无奈,选择下压半身,伏着伸手,把发冠送到床榻旁的木柜上。
她想去够柜上一角处的胭脂,无奈太远,只得又压低了身位。
至于将腰腹压到了身.下人的脑袋,这可不能怪她欺负一个睡着的人,要是他松开缠住的双臂,放她下床拿纸笔书写,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商雨霁伸长了张开的五指,勉强够到胭脂盒,弯曲指尖试图勾它过来。
拿到了!
腰腹下的人猛然埋腹,如同吸猫儿似的又嗅又蹭,险些让商雨霁拿不稳到手的胭脂盒。
……算了,和一个睡梦中的人计较什么?
她食指蘸着胭脂,缓缓在手帕上写着“生辰吉乐 江”,原想写完他的名字,但胭脂在手帕上的效果不尽人意,就只写了姓氏。
准确来说,岁旦后第二日并非他真正的生辰。
记得去年岁旦,一墙之隔的红云园外锣鼓喧天,见他好奇地望向破旧的院墙,好似透过院墙看见其后的热闹景象。
她咬咬牙,揣上零碎的银钱,爬出了洞,给他买来竹蜻蜓当新春贺礼。
回来后和他解释着是佳节,所以百姓们喜气洋洋,岁旦是佳节,上元是,生辰也是。
不料江三少爷不讲理,为了多几日欢乐,改不了已经定好的节日,便说岁旦第二日是他的生辰。
在他问她的生辰时,说来不巧,他的第二日就是她的生辰。
到如今,知晓了今日并非他的生辰也无碍,玩笑话到最后,早成了真话。
商雨霁把手帕放到发冠下,感到出被窝的寒意,瑟缩着把自己挪回被中。
似乎感受到她又回到怀中,如枝蔓的手臂紧紧缠上,长腿也不甘寂寞搭上,勾着绕着,织成一道难解的结。
再次阖目睡去前,她沉沉想到:这人是不是在她身上安装了定位?为何总是能准确把她抓住?
晨光熹微,恢复了练武时日的江溪去从睡梦中醒来。
抱着未醒的商雨霁赖了一会床,他才下了榻。
起身更衣,江溪去发现床边红木柜上摆放的墨玉发冠,抬起发冠,便见到压着的手帕,上面是字迹断断续续的“生辰吉乐”,还有他的姓,一看就知道是阿霁为他写的。
昨夜他进屋还没有见到,今早醒来后便见着礼物,这是阿霁为他准备的惊喜。
他捂住心口,过快的心跳声使他弯了腰,他不想去后院练武了,他想静静待在屋里,陪着阿霁。
可是不行,阿霁醒来要是看到他还在,肯定会不高兴的,他怎么都行,阿霁不能伤心。
江溪去匆忙穿好衣裳,拿起发冠对着铜镜隔空比划,然后将它小心放回原处,又把写有贺词的手帕折叠放在身上。
发冠不能带,练武容易误伤到它,这是阿霁给的生辰礼物,他得仔细珍藏!
待到习武时分,江溪去踩点到达后院。
后院中,除了师父和项飞,多出一位与项飞一般健硕身材的老者。
“我师父,来看我如何教人的。”项飞解释到。
易沙哼了一声:“明明是来看我的好徒弟。”
项飞挠了挠头,他师父心血来潮要来一观,他也阻挡不了。
老者频繁看过来,之后上前,动手捏了江溪去的臂膀,脊背和腿骨。
他抬眼,余光扫过易沙,语意不明道:“还真让你收了个好徒弟。”
还以为她说的大多是吹嘘出来的,不想真是个奇才,连他都想上手教一教了。
也不是不行,他总比徒弟有名气吧,多少人想让他教他还不教呢。
“咳……”项风云用拳掩面,轻咳一声,起了样。
“怎么,手痒了想亲自上手教?”易沙直接道出他的心中所想。
“我教人可是要额外收取费用的。”项风云补充道,“不多,再加三坛酒。”
三坛酒换项风云指导自然划算,易沙应道:“成交。”
江溪去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就在他的面前完成了一场关于自己的交易。
项风云对项飞问道:“教到哪了?”
项飞:“练体。”
项风云沉默片刻,恨铁不成钢打了项飞一拳,把他打得趔趄:“他又不像你们这群浑小子皮肉结实,该练也是练骨!”
听来像是让她的徒弟练错了方向,易沙抓紧机会:“既然如此,你得补回给我两坛。”
“休想,大不了我多教几天!”项风云也是反应迅速,嗜酒如命的他第一时间反对。
能让项风云多教几天,反正她们是不亏的,易沙同意了他的提议。
后院的四人因练刀一事争执,与醒来后看见手帕不在而发冠在的商雨霁无关,她大概能猜到,这是江溪去又想将其收藏起来。
她知道江溪去有保管东西的习惯,不想她送的贺礼也不打算戴。
发冠不戴那不是白买了吗?
她挑了那么久的贺礼,而且墨玉发冠可是很贵的!
得想办法叫他戴上。
梳洗一番,吃完早点,商雨霁出门看看能不能买些吃食,当作生辰的添头。
一出府,走了两条街巷,商雨霁隐隐感觉有人在跟踪她,她加快步伐,想将人甩在身后。
跟在她后面的三人怕跟丢了人,也跟着加快脚步。
不料商雨霁从街巷拐角处杀了个回马枪,当场捉住了尾随的三人。
是两大一小的……三个道士?
其中一人手上还抬着“算命看相,趋吉避凶”的旗子。
那个小道士机灵作揖,笑得讨喜:“我们瞧姑娘与我们有缘,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道童话落,他身侧的两位道士连连颔首,三人像是接上了想法,一同叫商雨霁算上一卦。
商雨霁:如今做算命生意的,都要追着顾客一路,强买强卖吗?
还有,别以为拿扇掩面,她就认不出来这道士是昨晚游街时撞到的那位!
见他们实在执着,商雨霁决定来上一卦,希望此事能快些结束。
听到她应允,两位大道士相视一眼,其中昨日撞到的道士上前一步,嘴角僵硬上扬,笑得生硬,看起来平时不会笑,为了让她感到亲和,到这时才临场发挥。
兴许是他的不自然,反倒让商雨霁松卸心中的几分戒备。
“姑娘自幼生在贫困人家,因故离家……”
商雨霁本着听听就算了的态度,谁料一开口就说对了她小时的境遇,不由得敛起脸色。
“机缘巧合下突逢异变,时来运转。”
如果异变是她回忆起书中的记忆……
她噤声,继续听他如何说。
道士那双深遂的眼眸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姑娘命格显贵,虽遇挫折,但之后万事顺遂,心想事成,必能登上高位。”
她明白了。
这就是说些好听的话,让人忍不住给赏钱的算命先生。
说得她很满意,她给了!
商雨霁掏出一两银子:“说得好,给你。”
以为这番讲话会叫她信任自己,而她的反应出乎玄清的意料。
玄清愣在原地,他身后的玄明也是惊讶不已:“我师兄可是来自龙虎山,极少为人卜卦……”
对江湖信息来源仅限易老前辈闲谈的商雨霁:这是嫌一两银子少了吗?
这年头,说句好话这么赚钱?
以江溪去夸她的频率,还好他不收钱,要不然她倒欠都给不起。
她又摸出二两银子,塞进玄清手中:“不能再多了,拿了钱,记得给孩子买件厚衣服,你们耐得了冷,孩子可不能。”
寒冬腊月的,就着一件简单的道袍,看着是仙风道骨,高人风范了,但小孩又不耐冻。
至于他们会不会把钱用在道童身上,她也管不了了,她只是个被三个奇怪道士拦下算卦的可怜顾客啊!
先撤了再说。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快速转身离开。
道童听到她提到自己,好奇抬首望来,居然还有他的份吗?
她离开时眼里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苛待孩子的恶人,玄明想拦人解释时,商雨霁早走远了。
穿得少只是他们修炼的功法,让气自体内生,又在体中循环,气稳不散,就不受外界影响。
玄清收起不习惯的笑脸,他看了一眼到自己腰部的道童,叹气道:“她说得也对,该给清风买件厚外裳了。”
清风手足无措:“师父,清风可以运功驱寒。”
玄清摇头:“我们之后会再见她,若是看见你穿得暖和,她该是愿意再同我们谈谈。”
“师兄,我们难道还要跟踪她吗?”
“不用了,回福来客栈,叫掌柜的为我们引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