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述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下,接过徐怀林递来的教案,翻来认真看着。
看了没几页,他眯起眼睛,藏在心里的事情太多,让他集中不了精力。他揉了揉眉心,戴上了眼镜。
他并不近视,但眼睛很容易不舒服,滴眼药水太麻烦,干脆就买了个眼镜。
银色框子的,倒也不贵。
“蒋老师有没有什么想法?”
每逢开会,让他发言已经成了常事。听到有人叫自己,蒋述抬起头,把凳子移到身后,站起身来。
他手里拿着教案,想了几秒,顺着刚才的话题开口道:“三班和四班物理进度还可以再快一些。”
“还要快?”有些老师已经开始发出自己不满的声音,“我倒是能讲,学生们能听懂么?”
“现在是高二上半年,距离高考还有两年不到,咱们最晚小一年结课,你还剩两本书,打算怎么讲?”
蒋述扶了下眼睛,浑身散发出的清冷让其他老师不自觉眨了眨眼。
“就那样讲呗,我们城里就这么讲的。”三班的物理老师懒散地抖了抖腿,丝毫没有把蒋述说的话放在心里。
蒋述停顿了几秒,男人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十分不爽,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他哼笑了一下,挑了挑眉。
“行啊,就这么讲的,那你是怎么从城里被调到小县城里的?”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男人一下捶向桌子,把教案都捶得往前倾了倾。
“你怎么说话呢!”
“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就是这么说话的,”蒋述还是保持着刚才看人的眼神,带着满满不屑,“您有什么问题么?”
男人叫李邢霁,也是从英格来的,不过他是因为教学能力欠缺,学校把他调到南阳的,想让他锻炼一下自己。
蒋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在学校很少和人交流,学校里除了徐怀林,没有老师敢主动接近他,但真和他说上话的人,没人会觉得他高冷。
“您”字一出来,整个教研室的老师便没人敢插嘴了。
“没有问题就坐下去,按你这进度,高三毕业了也讲不完,”蒋述接着说,目光移到徐怀林身上,“生物组组长是谁?”
徐怀林冲他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章泽衡没带犹豫,举起自己的手,像个听话的学生。
“是我。”
“嗯,”蒋述不太喜欢他虚伪的模样,如果这样,还不如像李邢霁那样直接说出来,“生物也讲快点,今年年底把课结了。”
“好的,述哥。”章泽衡笑着说。
蒋述没理他,停了几秒,把教案重新放回桌子上,眼前许多老师坐在一起讨论教学进度让他很安心,虽然会有不服的,但大多数还是很认真的,张了张嘴,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高二是很重要的一年,希望各位老师能对自己学生负责,知识在自己脑子里存着没多大意思,全部交给学生,看着他们上自己喜欢的大学才是我们想看到的。。”
“述哥说的对。”
旁边坐着的章泽衡附和着,眼神却和满脸不服的李邢霁对上了,二人都挑眉笑了笑。
“今天就到这儿吧,认真想想我说的话。”蒋述把教案收起来,夹在胳膊里,第一个走出了教研室。
走出教研室,他拐到楼梯口,把眼镜收回口袋里,等徐怀林走出来以后,他伸手挡住了他的路。
“神神秘秘的,”徐怀林看他这样就笑了,“你堵我干什么?”
“不堵你不就跑了?”
“我跑什么?”徐怀林指了指楼梯口旁边的隔间,这里的隔间平常都是放器具的,一般不会随便让人进来,只有蒋述有这里的钥匙。
“我哪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蒋述把门打开,等徐怀林进去后,把门反锁。
“你比我厉害。”徐怀林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笑。
“什么厉害?哪儿厉害?”蒋述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太想面对。
“这么快就收获一个迷弟,”徐怀林说,“那么正经的研讨会,快让他开成粉丝见面会了,一句句述哥叫的我光想笑。”
“那你怎么没笑?”
“我笑了你不得骂我么。”徐怀林笑着说,“你骂人那么凶,我可受不了。”
“他都没怕你怕什么,”蒋述点了支烟,和他一起笑,“我都差点忘了他叫什么,而且他还比我大,这述哥叫的,我都感觉他想让我早点死。”
“啧,”徐怀林打了他一巴掌,“别把死挂在嘴边。”
蒋述没太在意,不和他开玩笑了,直接进入主题:
“你昨天去医院了吧。”
徐怀林也没想瞒着他,直接点了点头:“去了,我早上不是和你说了么。”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那我没去。”
“去医院干嘛了?”
蒋述吸了口烟,注意到徐怀林渐渐皱起的眉和上下起伏的胸口,他陌声熄灭了烟。
“能干嘛,”徐怀林说,“治病。”
“你生病了?”
“嗯,”徐怀林说,“肠胃炎。”
“肠胃炎?”
“对。”
“没了?”
“你还指望我能得什么病?”徐怀林今天格外喜欢笑,而且笑得还很牵强,“我好的很。”
“真想给你面镜子。”蒋述别开他憔悴的目光,靠到墙上。
徐怀林还是笑,什么话也没说,从蒋述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想把打火机翻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会抽烟?”蒋述看着他问。
“又不难。”徐怀林说的时候笑容已经完全消失,找不到打火机,他就干脆叼着烟,闭上眼睛,也靠到墙上。
蒋述看他这样,把烟从他嘴里抽出来,扔到了地上,把门锁打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函还没走进班里,就看到周诗墨一个人走着,她浑身散发着对外界世界的恐惧,脸上却还是时刻露着微笑,有人故意撞她,她也只是抱歉地笑了笑。
他蹙起眉,把周诗墨背在身上的包扛到自己肩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诗墨本来被吓了一跳,但看见是许函以后,松了口气,弯起眉眼,很轻地鞠了一躬。
“哥哥呢?”
她说不了话,也怕许函看不懂手语,于是想从口袋里把笔拿出来,把想说的写下来。
“我可以看懂你说的话。”许函对她说。
周诗墨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许函是城里来的,肯定什么也会?
于是她抬起手,比划道:“哥哥说忘带东西了,回家里拿一趟,让我先进来。”
许函“嗯”了一声,背着她的书包,像是开玩笑一样,又说:“昨天哥哥家睡得舒服吗?”
周诗墨笑着点点头,没有比划,一直低头走着。
走进了班里,看见本正热闹的班级,随着二人的到来,变得鸦雀无声。许函没在意,走在周诗墨身后,帮她把书包放到桌子上,没等她伸手道谢,就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有几个人走到他旁边,不顾程树笙在刷题,放声说了句:
“你新来的吧?”
许函看向他们,一共三个人,个个都是彩色头发。
“嗯。”他应了一声。
有人帮他们几个搬过来三个凳子,他们也顺势坐到了许函身边,坐在中间的还跷起了二郎腿。
“你男的女的?”
“我?”许函挑了挑眉,勾唇笑道,“我男的啊。”
“就你还男的,笑死我了,”坐在中间的男生笑得毫不收敛,甚至想伸手摸许函的发尾,“头发虽然没太长,但谁家男的留头发啊,你得弄成寸头才爷们,跟我一样。”
“哦。”
许函嫌他们吵,把好长时间没用过,并且是林赫硬塞给自己的耳机戴上,直接拒绝了和他们的交流。
他倒也不是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以后两年都一个班的,说了总比不说强,但他现在不太想说话。
“哎。”中间的男的叫了他一声,许函耳机里的音乐声很小,听到后顺势点了点头,把目光重新放在三人身上。
每年来英格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两个,大多都是城里来的,对本地的总有一种看不起的眼神,但男生却没有从许函的眼睛里看到这种鄙视。
见状,他们身上的戾气也淡了些,不再那么没有礼貌,问许函问题的时候也有些担心,生怕说错话。
许函后面把耳机摘下来了,认真听三人询问,其中一个粉毛还笑着问他:
“兄弟,你头发真挺帅的,我们这儿都没人敢留这么帅的头发。”
坐在中间的男生闻声也附和地点了点头,伸手抚上自己的头发,刚才他对许函说过的话回绕在他的脑海里,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太懒了不想剪。”许函回答他们。
“是叫什么函来着?”中间坐着的人开口问,“哦对,我先介绍,我姓钟,叫我钟哥就行。”
“钟哥?……行,钟哥,”许函笑出了声,心想为什么高中生这么喜欢称哥道弟的,“我叫许函。”
“你笑什么?”右边那个姓张的男的问他。
“我笑你们可爱。”许函说。
话音刚落,三人都不自然地开始耳根发红,有一个甚至摸上了脖子,视线开始飘忽。
“可爱”二字一出,程树笙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什么可爱的。”钟哥反驳说,“我们都是男人,哪儿有夸男人可爱的。”
“这有什么的,你们在这个年龄就应该这样,”许函看着三人的眼神格外真诚,“怎么还能怕别人夸奖。”
“那也应该是帅啊。”有人不服。
“行行行,”许函把声音放低,“帅帅帅。”
几番话下来,许函已经彻底和三人混熟,知道他们家里都不怎么富有,甚至钟哥还很穷,家里只供得起他上学,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
“你染头发,弟弟妹妹不害怕么?”许函没忍住问。
“他们不怕,”钟哥说。“染头发才会让别人觉得我很凶,这样就不欺负我家里人了。”
许函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就见钟哥十分谨慎,甚至还往后靠了靠。
“停!可爱真的不适合我。”
许函被逗笑了,跟着他的意思说:“你还挺了解我,话都到嘴边了不让我说。”
三人本都在笑着,李文彬把凳子往后靠了靠,发出的声响不大,但足够让四人听到,许函下意识看向窗外,恰好撞上了蒋述冷峻的目光。
他把身子看到栏杆上,微微皱着眉,胳膊里还夹着教案,一下子看过去,还让许函吓出一身汗。
许函张了张嘴,下意识回头,见三人早已经跑回原来的座位,低头写着作业。他泄气般地站起身,从座位上离开,视死如归地走到蒋述面前。
他好久没感觉到老师的压迫感了,刚才蒋述冰冷的眼神,让他真的有点害怕。
蒋述先开口问他:“你干什么了?”
许函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但心里却在打着该怎么圆场的算盘。
“问你话了没有?”
许函心想蒋述软硬不吃,于是叹了口气,坦然道:“就你看到的那样。”
“我看到的什么样?”
“就……说笑的样子。”
“和谁说呢?”
许函以前被老师教训的时候,大多都是体力劳动,要么跑步,要么罚站,没被老师这么质问过。
他扣着手指,不知道要不要把钟哥告出去。
——咯吱
开门的声音传到二人耳朵里,双双下意识看过去。
钟哥带着那两个男生走过来,和许函一并站在蒋述面前,都低下了头。
“对不起,蒋老师,是我们三个和许函说的。”
这句话还是用家乡话说出来的,许函皱了皱眉,但还是听懂了。
蒋述只是瞟了一眼三人,眼神还是定在许函的脸上,眼睛里的情绪让许函捉摸不透,他还没说什么,头牢牢锁在钟哥手里,被钟哥摁下去了,愣是把他吓得瞪大了眼睛。
“快道歉啊。”钟哥小声提醒他,这句话也是家乡话。
许函也小声说:“我道了,你松手。”
“你们三个走吧,下次不要再犯了,”蒋述的目光移到三人身上,把三人冷了一个哆嗦,“听懂了么?”
“懂了懂了。”三人都没犹豫一下,推搡着走了。
“那我呢?”许函咬了咬牙,“为什么不让我走?”
“你和他们怎么聊起天来的?”蒋述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嗯?”他把许函也问得一愣,“怎么聊起天来的,就,正常聊啊。”
“他们说的话你能听懂?”
“为什么听不懂,”许函有点想笑,但碍于这么严肃的气氛,他笑实在不合适,就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是什么黄金耳朵么,普通话我还能听不懂?”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贵州话?”许函想了想,说,“听得懂一点,”
“你来过这儿?”
“没来过,但听过。”
蒋述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缓解,但他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许函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