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酒肆开业,取名“客来香”。
新店开业,自然引起周边百姓的注意,按照老规矩,是要折价三日,这三日,酒肆里人满为患,然则,客来香的菜价颇高,即便是折后价,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吃的上。
炫日浮光,酒肆门前流水潺潺,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正式开业。
楼上楼下,皆是客人,獾奴招了两名车友来帮忙,立誓只要度过这三天就开始独揽伙计大权。
花不谢与他分掌前后,忙得脚不沾地,厨房里火光冲天,油烟翻滚。
王靖宗请了三日假,在柜台立账,顺便收集酒客反馈,算盘拨的哗哗响,耳朵轻动,议论声从八方传来。
“这下酒菜好吃,一斤酒,能吃下两盘。”
“口味不错,就是有点贵,哎,等回了价,一月只能吃个两三次。”
“不贵了,就这味儿,值这个价,前面酒楼,你随便点两个菜也比这个贵,再加上酒,两个月够你吃一顿都不错了。”
“我是没钱,你有钱,三天吃一回都够。”
“嘿嘿......你这三天请我吃,三天之后,我要是喝酒,请你来。”
“说话算话,还来这家?”
“就这家!”
“干!”
价格是不能变动的。
王靖宗打定主意,要在菜肴品质上下手,必须好吃,必须吃得好,但绝不能随意糊弄客人。
花不谢本就手艺不错,又花了十几天功夫研究城中人的口味,最终才做出既有独特风味,又满足大多数人喜好的特色菜。
菜品好,原材料又好,多重保障下,成本自然升高,王靖宗不打算做善堂,只能专门抬高价格,才能挣够足够的银钱。
当然,抬高价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酒肆里吃得热火朝天,就在此时,门口出现一道清俊的身影,与大堂内粗布麻衣的平头百姓相比,衣着华丽,气质大不相同。
见到王靖宗,手中折扇一收,笑声爽朗,“阿豨,你新店开张,怎么不请我来?”
来人正是沈三公子,沈成之,身后跟着贼眉眨眼的门房。
王靖宗笑着走出柜台,迎上去,拱手行礼,“蔽肆简陋,唐突三公子,望三公子海涵。”
沈成之:“应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没想到,你们竟一起开了酒肆,前事既往不咎,能不能请我进来坐坐?”
沈宁溪的话,沈成之只听了一半,上个月月底前,他命人将王靖宗以及那两人全部彻查了一遍。
他们三人的确没做过什么恶事,相反,王靖宗和獾奴乐善好施,帮过不少人,就是那个花不谢,有些来路不明,说是猎户,实则前不久才出现在城中。
但,眼下乱世,谁没个秘密呢?看他们三人行事光明磊落,不像奸贼,姑且信他们一回。
王靖宗:“三公子客气,这边请。”
二楼有用木板隔出来的“包厢”,“包厢”很小,还不能隔音,但比大堂要安静些许,王靖宗带着沈成之到了靠东的小屋,窗口透风,他亲自点了两个下酒菜,上一壶最好的佳酿。
王靖宗陪喝一杯,便引辞下楼,一同下楼的,还有借着尿遁逃离的门房,沈成之也不在意,兀自饮酒。
日上中天,酒客又换了一茬,大堂内空出些位子来,二楼酒客稀少。忽然店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此人长得五大三粗,面目黑黄,站在门口,将青天光日遮去大半。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寇戎。
王靖宗见到他,神色如常,正待步出柜台接待贵客,就听堂内传来獾奴戏谑声,“寇千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寇戎道:“怎么?酒肆开张,不让客人进来饮酒?”他声如洪钟,暗藏威势。
有好几位客人被吓住,饮下最后一口酒偷偷离开。
獾奴将灰白湿巾往肩膀上一搭,“嘿”的一声,拦在寇戎前面,“那得看什么客人,你,我还真就不让进。”
寇戎扫一眼王靖宗,“给我说个理由。”
獾奴:“理由?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寇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胡搅蛮缠,除非你不想在城里混了。”
“獾奴,”獾奴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王靖宗叫住,“来者是客,寇大人,这边请。”
寇戎被带至一方空桌,方准备坐下,头顶传来声音。
“这么热闹啊,看来我也得下来吃。”
一个人喝酒无聊,挪到二楼走廊边的沈成之恰好瞧见这一幕,拎着酒壶下楼,走到寇戎面前,扬声道:“原来是寇千户,相逢不如偶遇,不介意和我坐一桌吧?”
寇戎不认识沈家三公子,心觉莫名其妙,扫视一眼王靖宗。
沈成之轻笑一声,提醒道:“上次在采荷畔,你拦截的正是舍妹。”
寇戎心里一个突,那日为堵阿豨,他冒犯了沈家女娘,这位是......沈三?
沈三的名头,他听说过,在宁州跟着沈大将军,冲锋陷阵不要命,有勇善谋。
寇戎连忙起身,腰杆短半截,拱手行礼:“原来是三公子,失敬失敬。”
说着,对沈成之摆出“请”的姿势。
沈成之在对面落座,对王靖宗道:“把店里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今日,我请寇千户喝一顿。”
寇戎连忙拦住,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恭敬道:“上次冒犯令妹,这顿我请,不劳三公子破费。”
沈成之看了一眼王靖宗,王靖宗明白,亲自去后院拿酒。
酒肆里的酒有分类,有那醇厚养身的好酒,就有清冽刺激的劣酒,还有一种,是花不谢专门酿了给千杯不醉之人喝的烈酒。
王靖宗拿了两壶烈酒上来,放在桌上,嘴角轻轻扬起,道:“本店规矩,先买单,再喝酒。”
寇戎粗眉挤在一起,大声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喝完再要怎么办?”
王靖宗:“那就再买。”
寇戎一噎,但也不好在沈成之面前找王靖宗的麻烦。
王靖宗是沈家的马奴,开个酒肆竟然让沈三亲自上门,今日这顿酒,就得按着性子喝。
他正待付钱,却被沈成之用纸扇挡住胳膊。
沈成之看着寇戎,道:“说是我请,那就是我请。除非,寇千户不给我这个面子。”
寇戎觉得这话听着耳熟,这不就是几息之前他对獾奴说的话吗!
好吧,这阿豨果然是靠上了沈家。
寇戎哼哼笑了两声,“那我下次请三公子。”
沈成之问王靖宗:“多少银子?”
王靖宗:“二百两。”
原本心想下次要还人情的寇戎,嘴巴一咧,“多少?”
端着餐盘途径路过的獾奴,脚下一崴,震惊回头。
王靖宗一本正经:“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一瓶一百两,三公子,不贵吧?”
沈成之嘴角抽了抽,“你觉得呢?”
王靖宗扯动嘴角,回道:“不贵。”
寇戎偷瞄沈成之,暗自摸了摸口袋,幸亏三公子嘴快,他荷包里的十两碎银差点就遭了笑话。
沈成之抿唇,他压根没带那么多银子。
不过,他扯下腰间环佩,递交过去,“这个成不成?”
王靖宗拿在手里,对着光看了看,玉身透光莹亮,是上等货色,价值千两。
他笑着收下,“绰绰有余,三公子开个价,剩下的银子,我找你。”
沈成之知他成心为上次出气,也不在意。
遂道:“剩下的记账上,等会酒不够,你直接在里面扣。”
王靖宗笑容奇特,道:“放心,管够。三公子赏脸,今日小店免费送一份下酒菜,二位请慢用。”
寇戎心嗤,两百两的酒钱都出了,他们还在乎一碟子下酒菜的钱?
放屁!
獾奴在背后默默朝王靖宗竖起了大拇指,五十两的酒,在豨爷面前一下子翻了一倍,牛!
酒自然是好酒,沈成之一开封,在鼻尖一闻,就震惊住了,犹疑地扫了眼王靖宗,先替寇戎倒一杯,再给自己满上。
“这第一杯,我敬寇千户,干。”
“谢三公子,干。”
这么贵的酒,必须也不能剩。一杯下肚,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艳之色。
酒香醇厚,入喉温润,喝下去,不同于其他酒在肚里翻江倒海,反倒有浑身通畅之妙。
寇戎眼光微眯,如此佳酿,再添点料,就完美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便拿出了腰腹里夹带的东西,正准备往自己酒杯里放一点,不过......他掀大眼皮,看沈成之。
毕竟是人家请客,怎好吃独食?
就在他准备往酒壶里放时,一只大手按住了他。
寇戎抬头,只见王靖宗对他微笑:“小店不允许携带任何药物,寇千户请自制。”
沈成之这才注意到寇戎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纸包,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神色大变,目光沉沉,“下贱的东西,你也用?”
药物便是五石散,兑酒喝下去,可以令人身心愉悦,如坠梦幻,飘飘欲仙。
现在在民间尚未传开,但在世家已经被人偷偷隐藏。
在沈家这种功勋武将中,此物十分令人瞧不起,而寇戎同样身为武将,有这玩意,是因为王氏有人藏了大量的五石散在用,他一时好奇便沾染上了。
寇戎面色不虞,将东西搁在桌上,道:“三公子,这可是好东西,你不能自己不用,也见不得别人用啊。”
沈成之哼:“我就怕你用了这玩意,连刀都拿不起来。”
寇戎:“你!”
眼见二人即将吵起来,王靖宗将五石散收入囊中,语气和缓,道:“是不是好东西,本店有本店的规矩,二位今日若不是来喝酒,烦请离开。”
那怎么成?
这么贵的酒才喝一口呢!
沈成之和寇戎具是一凛,对视一眼,寇戎认输:“不用就不用,来,喝酒。”
沈成之干咳一声,举杯:“干。”
不愧是好酒,性极烈,第二壶尚且还剩一半,“扑通”一声,寇戎趴在桌上,彻底没起来。
一直灌酒,连好酒都不舍得多喝的沈成之,见对方倒下,终于放心了,“扑通”,跟着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