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萧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噘嘴：“干嘛，我没吹牛啦，她确实很看好我的。”
沈卓眉间却越发紧蹙。
长公主……她究竟是个怎样人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还有她死亡的真相……
既然小桃她很熟悉长公主，那么……
是否真如萧熠所言，她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
想到这里，沈卓只觉心头狂跳。
见人脸色难看，萧桃轻咳了一声，语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觉得你没必要相信太子的话。他这种人，爱开玩笑，胡说八道也是常事。”
沈卓抬眼看她，声音低沉：“可是，怎么解释他会想出这种恶劣的谎言呢？”
就算真的是说谎，人也不可能真的会说一些完全没有依据的谎言。
萧桃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当年她和太子仗着皇后的势，堪称宫里最不安分的两个。
早年间，萧桃还小，经常被萧熠耍得团团转。
有一回，二人听说皇后殿前新来了位仪态端庄的嬷嬷，十分严厉。
萧熠便一脸郑重地交待道：“此人会读心术，靠近她三步内你心里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萧桃信以为真，整整一个月见着那嬷嬷就绕道，连点心都不敢偷拿，深怕被识破进而受罚。
还有一次，萧熠从藏书阁翻出一本破旧医书，告诉萧桃——“人若卧于土中三日可通灵”。
并唆使萧桃把自己个儿埋进花坛，还只留个小洞透气。
结果九公主假意答应，等来到御花园，趁萧熠不备，直接将他推进那坑里。
还不忘往他背后塞了把胡椒粉报仇。
当然，太子胡说八道的丰功伟绩还不止如此。
那年，他编造了一个“宫中有狐仙附身太傅”的故事。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连太傅都以为自己真被缠上，吓得连夜连请三日道士画符驱邪。
据说还花了不少钱。
从那之后，太子殿下说话，便成了“真假难辨”的代名词。
当然，没人敢当着他面说出来。
萧桃回忆完毕，表情跟生吞了只苍蝇一样一言难尽。
这会儿，她欲言又止，随后摆了摆手，似要驱散这份晦气。
“总之，你不可能是长公主和我父皇的孩子。我们皇家虽然乱，也不至于这样禽兽不如吧？”
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褒是贬。
只是沈卓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谈笑。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萧桃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萧桃见状，心虚地挠了挠头，陪着笑脸。
“那个……你别多想啊！这种事，咱听听就算了啊。”
她眼珠子一转：“不过这个事儿……我会去调查一下！对，调查一下。等我查清楚了再说！所以……你可千万别太往心里去了，知道么？”
沈卓抬眸：“你会帮我么？”
若人真是她杀的，她会承认么？
将心比心，换作是他自己，也很难开这个口。
“当然！”
萧桃赶紧点头：“这种事肯定要弄清楚嘛！不过，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故意恶心你的玩笑。你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沈卓看着她，最终却只是轻轻点头：“希望如此吧。”
萧桃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嬉皮笑脸了一会儿，将人安抚一番，便推门出来。
刚回到房间，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明夷的脸忽然窜出来。
“啊！”萧桃失声尖叫，瞪她。
“你干嘛呀，吓我一大跳！”
明夷皱着眉头，定定地盯着人瞧。
“公主，到底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谁又惹您了？”
她语气里带上些猜测：“总不会是沈大人吧？您没劝动他？”
萧桃神色凝重几分。
“是萧熠，他跟沈卓说了长公主的事情。”
“什么！？”
明夷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这……为什么？是要把公主的恶行透露给沈大人，然后对你彻底失望？”
不愧是太子，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挺厉害的。
萧桃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咬着牙低声道：“你听说过……长公主以前还有个儿子的事么？”
“啊？”
明夷一脸茫然：“什么？”
“你也觉得不可能的，对吧？”
萧桃追问，神情里带着一丝期待。
“什么意思？什么儿子？公主您能说清楚点么？”
明夷皱着眉，显然没明白过来。
萧桃深吸了一口气：“萧熠今天把沈卓找去，说他是长公主萧澜的私生子。”
“啊？”
明夷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这……可真是一个惊天大瓜。”
“别‘啊’了。他还说我父皇和长公主有私。此等大逆不道的谤君之言……父皇要是听到了估计能从病床上弹起来！”
萧桃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语里带着几分不甘和烦躁。
“萧熠那个混蛋怎么就这么喜欢搞事！”
“……”明夷低头。
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听着就好。
“可惜了，如果不是牵扯萧澜，我还真能有十二万分的兴致吃这个瓜！”
九公主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扯过抱枕继续抱怨。
“现在可好了，这究竟是什么‘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的奇葩展开？绝对是萧熠那个混蛋存心恶心我！他知道沈卓是个老实人才敢这么骗他。”
“不过，公主你比沈大人还小几岁啊……”
明夷试探着开口：“您怎么知道这瓜不是真的呢？”
萧桃瞬间火冒三丈，吼道：“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公主，您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明夷一下戳破了她。
萧桃脸色一沉，转而语气严肃地吩咐道：“行了，你赶紧去，去帮我盯着沈卓！有什么动静都要立刻来告诉我，知道不？”
明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点头：“好吧。”
但她不忘补充一句。
“所以人只有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叫门吧。”
萧桃气得跺脚：“到底是谁让我做这个亏心事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
明夷忙举手投降：“是我不该把太子的命令传给你。”
萧桃听了这话，语气微微软了下来，嘟囔着：“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啦，就是……”
怎么能旧事重提呢！
这事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么？
明夷对她这性子见怪不怪。
“行了行了，我这就去盯着他，省得你胡思乱想。”
说罢，她快步跑了出去，留下萧桃一个人气到胃疼。
九公主捂着肚子：“真是气死我了。”
她试图用闭眼休息平复心情。
不知不觉间，竟真的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萧桃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萧熠正看着她。
神情莫测。
“……”
萧桃瞬间将脸鼓成大包子。
真实阴魂不散！
自己早晚要弄他！
诸天神佛呀，请保佑自己早日达成梦想！
尚不满十岁的九公主曾在各种神佛面前立下了弘誓大愿。
然而，因为一点不虔诚，加上抠抠搜搜，贡品也不太愿意给，她的胸中大志一直都没能实现。
“西秦要找公主和亲。”
萧熠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萧桃看不清他的脸。
也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不信，你骗我。”
他乱骗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会儿铁定是在逗自己。
“不信？”
萧熠嗤笑一声：“那你随我来。”
萧桃不情不愿地被他牵着一路走去。
周围的场景模模糊糊。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华丽的黄色屏风后。
帘子的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萧桃定睛一看……
是父皇和母后！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神情透着严肃。
萧桃站在屏风这头听了一会儿，整个人怔住了。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愣在原地。
是的，她其实不敢冲出去。
萧桃心跳如擂鼓。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只觉……这帘子的后头好像不是炎炎夏日。
原来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是在商量着卖她！
萧熠似是很满意萧桃的反应，便将她拉走。
“前几日，我听母后说……和西秦的婚事是长公主的提议。”
萧桃还是愣愣的：“什么？”
“长公主想从父皇那里争取更多的权力。为了这个目的……所以……”
话未说完，萧桃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脸上仅剩的血色也迅速褪去。
要说九公主到底怕什么？
她怕的可多了。
既怕死，又怕穷，还怕吃苦。
西秦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她可吃不起这份苦！
萧桃的规划是——在京畿这旮沓找个富贵的世家子嫁了，然后混吃等死。
而且对方必须要长得好看！
这会儿突然让她和亲西秦，这让她情何以堪？
再说了……和亲公主的痛苦，她是感同身受。
她可不想步自家母妃的后尘。
“所以长公主之前对我的态度，只是为了利用我，对吧？”
萧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神却依旧倔强。
萧熠沉默了片刻。
“不然呢？”
他觉得很好笑。
“天家无情，不用我教你吧？”
“……”
萧桃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想起长公主那些温婉和蔼的笑容，那些温言细语……
这位姑母曾专程邀自己去饮茶，说要教她礼仪和谈吐，还赠了她一套缀满珠玉的首饰。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利用她！
用她来增添政绩，掌握朝局！
萧桃的手微微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心像是被狠狠撕碎了一角，露出一片刺骨的痛楚。
的确，自己不该如此天真。
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毕竟，连自己母亲的陪嫁侍女，都会对她不管不顾。
萧熠这家伙更是一肚子坏水！
在这宫里，她能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