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的目光在上面的复杂纹路和机关刻痕上来回扫过。
石柱的位置比地面高出不少，水面还在不断上涨。
他在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时间。
幸好，他们之前已经将面具放回了原位，注水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水面不再像瀑布般飞涨，而是缓缓抬升。
沈卓默默估算着水流注满山洞所需的时间。
“应该来得及。”
沈卓喃喃。
也带着一丝说服自己的成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正抱着膝盖瑟缩在石台上的萧桃。
她也正看过来。
沈卓走了过去：“小桃。”
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安抚又像在叮嘱。
犹豫片刻，还是抱了抱人。
“别怕。”
萧桃紧紧箍着对方腰不松手。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当然很害怕呀！
九公主的嘴虽然硬，但身体还是挺诚实的。
“你要记得，全身放松，就可以浮起来。”
沈卓说得很慢，像怕她听不清一样。
“腿上下摆动，别乱扑腾，不要紧张，就能自然地浮起来。我很快回来。”
萧桃盯着他，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其实很怕水，霁月湖那次差点让她没命，这种恐惧根本没法轻易抹去。
但现在，偏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在这干等着。
“知道了。”
她抿紧嘴角，瓮声瓮气地点点头。
可握紧的双拳暴露了她的心情。
沈卓察觉到了，还想安慰：“别害怕，我会回来……”
“你快去吧！”
萧桃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鼻酸，但还是给自己壮胆。
这个时候，只有他成功了，自己才能活。
沈卓虽然担忧，却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只能果断向上游去。
那厢，萧桃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身体全都靠在最后的那根石柱上。
她只觉背上生疼。
但此时，她只能借助着自己的重力，将沈卓安置在柱子边上的石头压下。
萧桃咬着牙，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最后甚至僵硬了。
直到沈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口与水波间，她才敢松了劲。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轻微的涌动声。
萧桃继续抱着膝盖缩在柱旁的大石头上，连冰冷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落也懒得擦——她虽然没下水，但身体还是湿漉漉的。
沈卓肯定会回来的。
这点她从不怀疑。
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这种无助的感觉，比起当初自己被绑到山寨、刀尖逼近咽喉时还要浓烈几分。
那时候，她至少觉得自己是有余力去解决的，可现在呢？
沈卓会回来吗？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淹死在这里？
萧桃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浓郁的不安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种无助的感觉比当时被绑到山寨时还要浓烈。
自己最终会怎么样呢？
萧桃自言自语，只是声音微不可闻。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此处，萧桃拉了拉湿漉漉的裙摆，自大石上站起。
大约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现在，萧桃已经连淌带爬，移动到了沈卓出去的那个洞口。
只要他打破洞门，就能看见自己。
这个洞……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设计的！
或许，是造这个墓穴的人。
位于整个钟乳石洞的最上端，属于最后才会被淹没的地方。
而石柱机关却在下方，距离此处很远。
这不就是意味着，总归得要牺牲一人才出去么？
究竟是恶趣味，还是故意设计来考验人性的？
水流的声音依旧冷冰冰地在耳边回荡，像是在嘲笑她的弱小。
萧桃的思绪却是一点没停。
想这些问题能让她稍稍放松一些。
可也只有一些。
生死之间，她哪里还能真的淡定？
萧桃闭上眼睛，思绪也回到了当年。
当年，她奉了萧熠的命令给长公主下毒之时，其实并没有这么害怕。
也许是因为她手握解药。
也许是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只是被胁迫的，根本算不上主犯。
也许是因为……和亲这事更让她感到害怕。
但现在……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怕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
萧桃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这或许就是沈卓笃信的那种因果报应吧。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狠心毒害长公主，今日也就不会因心虚而被困在这里了。
可是……也许……长公主还没死？
这个墓穴里的尸体都是男的！
萧桃知道，这种最基本的问题，沈卓总归是不会看错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自己在得知真相之前，就要葬身水底了。
萧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早已在攀爬时被石壁磨得血肉模糊。
她皱了皱眉，这钝痛已渐渐转为尖锐的刺痛。
明明应该怕得要死，可奇怪的是，自己刚才奋力向上攀爬时，身体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甚至都感觉不到对高处的恐惧。
内心甚至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奋。
可爬上来后，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兴奋又急速褪去了。
萧桃探出脑袋向下张望——水此时已经淹没了洞下的石柱。
这结局……还不如跳城楼呢。
洞顶上，还嵌着几颗夜明珠，幽光透过水波，漂浮在周围。
萧桃也无心再看。
她仰着头，尽力保持呼吸，心跳快得像擂鼓一样。
水还在不停地上涨，寒冷的触感一点一点地攀上她的脖颈。
几乎就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萧桃现在一整个人横着，浮在水面上。
双手双脚都有节奏地拍动，以便保持平衡。
然而，她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下是无尽的深渊。
换句话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悬在刀尖上。
“沈卓……”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却已几乎被哗哗水吞没了。
他真的会回来吗？
他会不会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会不会……其实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多了？
萧桃的喉咙发痒，几乎要哭出来。
她努力不去想象水流灭顶的感觉，但控制不住。
那些可怕又阴暗的念头仍旧一股脑地涌上来。
沈卓他会不会早就知道这个机关根本不可能解开？
会不会从一开始，他就是打算借这个墓穴解决掉她？
毕竟……她确实干了不少对不起他的事。
……说到底，也都是自己活该，怨不得旁人。
水渐渐上涨到了崖顶，可供她呼吸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萧桃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每一口气都像是从死神手中抢来的。
她也顾不上浑身泡在水中——洞中之水冰冷刺骨。
时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漫长而黏稠。
不敢闭眼，也不敢再去想别的，只能死死盯着头顶那一点石壁。
然而……她的双手渐渐变得无力。
水漫过头顶的那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又混乱。
窒息的感觉蔓延开来。
萧桃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
她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一片虚无的水流。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本能在驱使她吸气，可每一次努力换来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液体灌进喉咙，像一把无形的刀在肺部刺开无数裂口。
又是这样……和霁月湖那次一样熟悉……
尽管眼睛因水流的刺痛，睁不太开，但萧桃还是勉强张开了一条缝。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了混沌的影子，夜明珠的光恍惚间变成了绿色。
视线逐渐模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抽离。
整个人都好像悬停在了空中一般。
所有的感觉最终都归于虚无。
再睁眼时，萧桃第一感受到的，是肺部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紧接着，她猛地呛咳起来，喉咙里全是涩得发苦的咸腥味，每一口呼吸都让她想要原地去世。
萧桃费力地睁开眼，只能隐约感到有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
她想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还活着？
萧桃的意识渐渐回笼。
太幸运了吧！
她的心头升起狂喜。
意识一点点复苏。
萧桃心头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连胸口灼烧般的疼痛也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失了焦距，神色里带着几分茫然。
过了好一阵，视线才缓缓聚焦。
他们都在，沈卓的衣襟还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神色疲惫却充满关切。
明夷和他二人嘴巴一张一合，但萧桃耳朵里还灌着水，完全听不清。
她只能从两人脸上的表情里捕捉到某种安慰的意味。
缓了好久，萧桃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
见萧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卓赶紧拍她背安抚。
还好山洞中有一个气穴，不然她可能真的撑不到自己带人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一阵后怕。
“对不起……”
萧桃抽噎着，脸埋在沈卓怀里，肩膀不停地颤抖。
像是要把刚刚经历的恐惧全都宣泄出来似的。
她真的很害怕。
沈卓继续帮她拍背：“没事了，小桃，没事了。”
明夷将干净的衣服给人披上：“还能活着出来，哭什么呢？高兴点。”
沈卓将人抱回自己来时的马车里。
萧桃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沈卓看着萧桃满是泪痕的脸，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动作温柔得像抚平一只受惊的小兽。
“没关系……没事了，你不要怕。”
声音轻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马车内幽暗静谧，只听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轻轻回荡。
萧桃听到沈卓所言，像被什么击中般，身体微微一颤。
她嗫嚅着，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是不是……是不是很恨我……”
沈卓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复杂。
却并未回答。
“我知道……我自私、任性……”
萧桃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的。
“可我还是……还是想让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