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若果真是那样……你……也是我唯一的妹妹。”
他顿了顿，眼神微垂。
“你知道的，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才不是你妹妹！”
被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测震到，萧桃有点恢复过来。
沈卓努力斟酌措辞。
“如果……我真的是她长公主的儿子，我……原谅你了。”
萧桃愣住了，连抽泣都停止了片刻。
她盯着沈卓，眼神复杂到不行。
有震惊，有感动，也有一点难以置信。
毕竟，换作是她自己，定然是不允的。
非得把人弄死才是——没错，九公主她就是这么双标。
沈卓回想起自己和明夷带着守陵人重新凿开洞穴时的无边恐惧。
这一刻，也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山洞中，那位山大王郑人屠同他夫人的恩怨情仇。
虽然杀人这种事情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原谅与否就可以揭过的……
但萧桃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而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
萧桃完全哽住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
沈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摸着她的脑袋。
这让萧桃莫名觉得心安。
她偷偷抬头瞄人一眼。
沈卓脸上的表情很淡，甚至可以说有点疏离。
但那份温柔，确实切切实实地传递了出去。
萧桃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人裹在干燥的披风里。
马车兜兜转转，回到了长庆宫中。
时已尽夜。
至于西陵那一摊子会怎么样……
谁管啊！
某公主完全不考虑守陵人的痛。
此时，她面前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萧桃盯着它，摆出一脸苦相。
显然是对这碗汤没有半点兴趣。
“喝了吧。”
沈卓蹲在她身边。
“是啊公主，暖暖身子。”
明夷一边说，一边把碗向前推了推，一副“要是不喝就别想睡”的表情。
萧桃看了看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几乎像是在盯着一个随时都要偷溜的贼。
最终，九公主嘴角抽了抽，无奈地端起碗。
姜汤滚烫，味道又辣又冲，喝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萧桃泪眼汪汪地看向身边两个铁面判官。
二人也死死盯着她。
“……”
其实她根本不想喝啊！
但又不得不喝……
当朝公主怎么就能混到这个地步了呢！
萧桃咬着牙，硬是把姜汤一口口地灌了下去。
等快见底的时候，她用力放下碗，以表达对二人的强烈不满。
“这下可以了吧？”
萧桃躺回软榻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还扭吧扭吧。
“早知道我就不醒了哼……坏蛋！”
沈卓和明夷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勾起唇角，显然是对萧桃的抱怨感到很好笑。
“我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沈卓坐下来，他的声音低而温柔。
萧桃心里受用，嘴上却不依不饶：“可不是我叫你陪着的啊……”
语气里满是嫌弃，但人却下意识地朝他靠了过去。
沈卓只觉肩头一沉。
萧桃的小脑袋已是靠上他肩头。
动作熟练得让人发笑。
沈卓眉梢微挑：“既然嫌弃我，那我去找明夷姑娘好了。”
“想去哪儿呀！”
萧桃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
“你得陪着我！”
沈卓转头，盯着她。
“……”
萧桃有点理亏，摇了摇沈卓胳膊，整个人又靠回去开始忏悔。
她的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疲惫和脆弱。
“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萧桃鼻子有些发酸。
“天家就是这样，一点亲情都不讲。”
“没事的时候相亲相爱一家人，有事的时候，刚好推你出去，不然养着你干嘛呢。”
“我看着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个死掉，过不了久，就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一锹一锹的土，一座座的陵，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要她说，世上最冷酷之事，也不过如此。
所以，亲情对她和萧熠来说，其实什么也不是。
“但是……在山洞里的时候，周围都是水……我真的很怕。”
霁月湖那次，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这次却不一样，那是更漫长的等待、煎熬和猜疑。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的生命真的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它的重量。
沈卓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时候，他总是幻想着有个家，有父母，有人能给他一个拥抱、一句关怀。
在被人贩子卖来卖去的过程中，的确也遇到了很多不像父母的父母。
但他依旧渴望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对不起哦。”萧桃的声音软下来，“总之是我不好。”
她盯了沈卓一会儿。
气氛多少有点微妙……
“挖坟的代价可真是大啊！”
九公主挥舞着手，语气里带着非常夸张的愤慨。
“但是那个长公主到底死了没啊！”
话刚说完，她猛地掀开被子。
沈卓皱了皱眉，拉住她胳膊，有些疑惑：“你去哪里？”
萧桃套上鞋：“我去问萧熠。”
沈卓连忙伸手拉住她：“太晚了，你……”
萧桃打断他：“我趁热打铁。你可别告诉小乙哦！”
她跑了一半，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她肯定反对。”
“……”
她也知道哦？
但沈卓如何能拦得住九公主呢？
最终还是只能任由她去了。
东宫。
萧桃再次将实木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也不管自己的手会跟着疼。
“这到底什么情况！”她怒目而视。
萧熠正闲散地翻着手边的奏折：“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萧桃眯了眯眼：“你之前跟沈卓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没大没小。”
萧熠放下手中奏折，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告诉你真相的话，我能有什么好处？”
萧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憋着一肚子火。
直接愤愤了。
萧熠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浓。
“我听说你最近跟拓跋辰打赌，说赢了就能不嫁？”
萧桃眼神一凛。
“怎么了啊？他在你面前告我状了？那个卑鄙小人！就知道他根本一点都没信用！”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他答应你了吧？”
萧熠一脸“我怎么有这样的傻妹”。
“萧熠，我劝你善良！”
萧桃语气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像只炸毛的小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一口。
萧熠挑了挑眉：“哈？”
善良这个词他还真有些陌生。
萧桃抱肘看他，发射着萧熠同款的凌厉目光：“你不会真以为我查不到当年的真相吧？”
“那你去查啊。”
萧熠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随手将手中的文书翻了个页。
“来问我干嘛？”
萧桃气得差点跳脚，眼睛瞪得像汤圆一般：“……问你更快！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直接去问父皇！”
闻言，萧熠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去吧。”
“……”
萧桃一时语塞。
她父皇身边的人全是萧熠安插的亲信，她哪里能随随便便见到父皇！
萧熠看她憋屈的模样，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不喜欢有人忤逆自己，更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答应我乖乖和亲，不乱跑的话，我就告诉你。”
萧桃攥紧双拳，心中涌起一股想把面前这张笑脸拍扁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她瘪着嘴，声音低得像蚊子在叫：“行，我答应。”
萧熠显然没那么容易满足，敲了敲桌面：“你可没信用。”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样吧，让沈卓留在我东宫，我就信你。”
萧桃眼睛一瞪，直接拍案而起：“滚，不谈了！”
萧熠耸耸肩，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那行，我退一步，明夷留下。”
萧桃彻底炸了：“你休想！”
萧熠摊开双手，理所当然：“你搞清楚啊，她本来就是我的人。我只是借给你用用。”
萧桃瞪他半晌，突然呲了呲牙：“你要是把我逼急了……哼……不要逼我搞出外交事件！”
萧熠看着萧桃，半晌终于说道：“……好吧，你只要答应我乖乖去和亲，我就告诉你真相。”
萧桃毫不犹豫地应道：“成交。”
反正她赖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完全是虱子多了不愁。
萧熠指了指人，以示警告：“好了，长公主和父皇的事情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你！”
萧桃眉头瞬间拧起，正准备发作，萧熠却话锋一转。
“但沈卓的确很有可能是长公主的孩子。这点是不会错的。”
萧桃挥了挥手：“行了，那我知道了。早说不就完了！”
她就只关心他们是不是有情人终成兄妹。
既然不是，那就无所谓了！
萧熠看着她急匆匆跑走的背影，摇了摇头：“就这么信了啊？早知道还是骗她了……”
也好让她趁早死心，乖乖去和亲。
萧桃急匆匆地奔回长庆宫。
“沈卓你放心，太子跟我保证了，你我绝对没可能是兄妹。”
她边跑边叫：“不然他就死全家！”
明夷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眼角直抽：“……公主，要不咱还是慎言？您也在九族之内啊。”
萧桃浑不在意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闲话少叙。”
她转身坐下，神秘地冲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凑过来。
“我跟你俩交代个事儿。”
“什么？”
听罢萧桃所言，沈卓不由震惊。
“你还是要去和亲？太子那边……”
“没事我会中途逃跑。”
萧桃语速飞快。
明夷立刻接过话头，脸上满是赞同：“没错，沈大人您大可以放心。我家公主别的不行，唯有逃跑和搞事名列前茅。”
她可是有太多前科的人。
萧桃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看向明夷：“不过这次你不准去。”
明夷愣了一下：“为什么？”
上次不让她去是有任务，这次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