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张府的膳房内的杂役便火热朝天的干起活了。
众人忙碌之际,一个很眼熟、身着白衣、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噔噔噔”跑进来,尽管一身缟素,头发只是简单的扎成一个团子,看起来却依旧十分灵动。
她小心翼翼的扫过偌大膳房里的好几个人,神情如同一只误入迷途的小鹿。
“姐姐……你好,我是新来的,我叫清欢。”一开口,是糯糯的童声。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她试探而又怯怯的望向众多人中一个圆脸、看起来很和善的小婢女,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隐隐中透出一点如深渊般的墨青色。
这不就是变小了的沈亦嘛。
从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样子变成八九岁的小孩子,难不倒她。
本来这张脸就长得天真无邪,再加上软萌萌的声音,瞬间就把小婢女的心俘获了。她低下头,与沈亦,哦不是,清欢的眼神撞了个满怀。沈亦冲她眨了眨眼。
太可爱了吧!
“那个……新来的是吧。怎么连这么小的姑娘都招进来了?”小婢女冲她笑了笑,惋惜的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合理,“既然来了,就安心在这里干活吧。我叫荷月,以后就跟着我。”
“好。”清欢乖巧的点点头,听话的跟在荷月身边。
白木交给她的事,就是以一个小婢女的身份混进来,打听消息,更有利于她们行动。
沈亦本就擅长和人打交道,这种事,交给她在合适不过了。
她跑到灶台旁边,拿起蒲扇,主动干起了烧火的活儿。整个膳房的人们都很安静,气氛让人感到压抑。
清欢看着膳房内沉默的人,感觉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终于忍不住了,悄悄跑到荷月身边,抬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姐,怎么清欢进来的时候,一定要穿白衣服啊?”
她撇撇嘴,伴装有点小脾气,“清欢不喜欢白色!”
荷月愣了愣,叹了一口气,“因为张老太爷过世了啊。”
嗯?清欢歪了歪头,不解的看向荷月,“张老太爷?是谁啊?是荷月姐姐很重要的人吗?”
荷月咬了咬嘴唇,迅速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关注这边,才低声说:“张老太爷……是现在这位张官爷的爹爹。”
有线索了!清欢内心一喜,表面却丝毫不露,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睛水灵灵的望着荷月,疑惑的发问:“那张老太爷怎么过世了呀?”
膳房内蒸气熏人,清欢的额头沁出了一点薄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星辰落到脸颊。
荷月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听不出来清欢是在套她的话,她只是把清欢当成了一个懵懂无知、可以倾诉而又不怕被有心人知晓的树洞。“他们都说,张老太爷是得了严重的风寒过世的。”
她顿了一下,对上清欢的眼睛,嘟嘟囔囔小声说:“张老太爷平常身体挺好的,怎么就忽然去世了呢。”
忽然?肯定是人为的啦。沈亦不屑的想,觉得这个可以回去告诉白木。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膳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看见荷月没有干活,急忙低声说道:“荷月!你又在说些什么?”
荷月听罢,心向下一沉。她颤颤巍巍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好友,松了一口气,“是你啊。唉,我只是和她说一下张府最近的事儿。”
那个小婢女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荷月,“别说了,前几天那人才被掌嘴,你忘了吗?”
荷月为难的说:“应该不会吧……清欢还只是个小孩子,她不会乱说的。”她指了指清欢。话虽然这么说,但从她的神情和语气依然可以看出来害怕。
小婢女恨铁不成钢地打了荷月一下,“你傻啊,她是不会说出去,可你别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万一他们说出去,看你还怎么狡辩!”
清欢自知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然殃及无辜就造孽了。她默默地自己挪远一点, 却耳尖听到荷月旁那个小婢女的嘀嘀咕咕,“天天说什么炼药长生不老,结果还不是死了,反倒连累我们。”
听到这话,清欢内心猛的一惊。尽管她的话里没有明确指出是谁,但是清欢却还是明白了是谁。
张老太爷竟然沉迷于成仙问道!
无意中,她拿着蒲扇,越扇越用力,炉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荷月赶忙制止她:“别扇了,火够大了。”
清欢愣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不安,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蒲扇,“对不起啊,荷月姐姐,我不是很会做事。”
荷月轻轻叹了口气,把她带到膳房的门口,安置到一张凳子上,“清欢,你就在这里坐着吧,如果有事再叫你。”
“还有,刚才荷月姐姐说的话,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千万别说出去,明白了吗?”她蹲下来,与清欢保持平视,认真的说。
“嗯,清欢不会的。”她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分的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放在并着的双膝上,乖乖的看着荷月。
见清欢没有什么事了,荷月站起身,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
一阵熟悉而又陌生味道从一处飘来,钻进清欢的鼻子里。她当然不会想外表那样乖巧又本分,于是清欢仔细感受气味飘来的方向,辨认着目标。
是药香!
在这宅子里,生病了还有人为他煮药的,也就只有张珀金了。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至少可以明白张珀金究竟是不是真的生病,为什么要隔着屏风见人。
嗯,还能更好的完成白木交付的任务。
清欢喜滋滋的想着,不断观察膳房内荷月她们的一举一动。一炷香后,清欢终于逮到一个空隙,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地从椅子上溜下来,找准方向,顺着线路赶去。
药房不远,所以在膳房旁药味才会如此浓郁。但清欢经过一个地方时,发现此地竟然还有人看守着,不让旁人进去。
她好奇的走近,想看看是什么地方会有人把守,却被守着的护卫拦下来。
“官爷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清欢抬头看他,眼神中盛满了清澈,“可是我没想进去呀,是有人要我来去找药房的。”
护卫低头,看见是个年纪小小的团子,放缓了语气,“原来是这样,药房在那边。”他好心给清欢指了指方向,“我带你去。”
“不用啦!”清欢摇了摇头,发上的白带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说完,她一蹦一跳的跑向护卫指的方向,直到确定护卫看不见了,才停下来。“太险了,还好是披了个小孩子的皮,不然就惨了。”
再往前跑几步, 药香味更为浓郁,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瓦房,药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看来就是这里无疑了!
她跑到门前,踮起脚敲了敲门后,凝神静气的等待回应。不多时,随着药香味的涌出,有人打开了门,是个衣着简陋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开门后,眯着眼,四处瞧了瞧。
“爷爷别看了,我在这里。”清欢艰难的踮起脚,举起手晃了晃,着急喊到,“药房是这里吗?”
老人慢慢低下头,这才发现矮矮的清欢,“哎哟,小姑娘,你来作甚?”
“我来拿药,他们说,张官爷要吃药。”她慌忙比划着,却因为年纪还小而语言混乱,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们还说,要完整的药!”
“哦,张官爷要吃药是吧。”老人自以为听懂了,点了点头,却还是怀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吾可不记得以前是你来拿药。”
“今天她没有空,荷月姐姐要清欢来拿药!”清欢急得额头出了一层汗,都快哭出来了,“要快!”
老人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让她等下去,还是相信了清欢,急忙点了点头,“哎好知道了,吾现在就去。”清欢含着泪乖乖点了点头,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却在老人转过身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嘿嘿,果然还是小孩子的皮最好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老人拿着厚厚用纸袋包着的一袋药走出来,“好了好了,就是这个,记得告诉他们,还是用原来的老方法煮药啊!”
“嗯嗯。”清欢乖巧的点了点头,拿过药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是这个吗?他们说要完整的!”
“就是这个啦,记住是给张官爷吃的。”老人蹲下身,与清欢平视,认真的告诉她,生怕她记错了。
见没有什么问题了,清欢双手接过药,摆了摆手,“清欢知道了!爷爷再见!”说完转身,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老人看着清欢跑走的背影,扶着门缓慢站起身,自言自语似的感叹道:“唉,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忽然,他在地上看见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清欢掉下的香囊。“哎……清欢!”他刚喊出来,才想起来人已经跑了。
算了。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低下身把香囊捡起来,顺手带回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