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诺再一次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XY展那天，项贺洲一大早便跑去公司，他积攒了很多工作。前几日他一直在家中，如今忙起来，像是去还债一样。

    南诺在咖啡馆中安静地等待。他们约定的进XY展的时间是下午，但爱米雅让他早上过来，说是要帮他弄妆造。

    妆造？南诺漫无目的地想，他完全可以改变自己容貌。不过当人类还是合群点比较好，忘记自己的恶魔身份，重新做人。

    顺便再找偷偷摸摸回去的方法。

    “南诺？”

    南诺回头，顶着粉发的爱米雅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南诺过去。

    “我以为你没那么快到呢。”爱米雅笑着说，“吃早饭了吗？”

    “吃了，”南诺说，“咱们约的不是十点吗？”

    他是准点到的呀。

    爱米雅挠了挠头：“可能现在很少有出来玩准点到的人吧。”

    不等南诺回答，她激动地说：“来试试我新学的上妆手法！东西带了吧？”

    cos服和美瞳在包里，南诺点头。昨天项贺洲给他张卡，说红钻价格很高，已经给他兑换成现金，存到银行卡里头了。

    “绝对帅，”爱米雅看着他的脸，满意道：“我在这边开了家店，这边，跟我来。”

    南诺跟着她穿过人群。“店？你自己开的吗？”他问。

    “算是吧，”爱米雅说，“但平时这家店不是我打理。不过我大学在附近，所以经常会来。”她推开门，向南诺示意，“进来吧。”

    南诺抬脚踏上台阶。店面没他想象的大，但胜在精致，一进门就能感受到这是“被人热爱且精心布置”的店：几个化妆台，化妆镜上挂着几串LED灯。展示架挂着许多服饰，后面的置物架中摆放着各式各样零碎的小商品。

    “一个小的杂货店，”爱米雅解释，“也就我们学校的人会来。”

    “很精致，”南诺说，“我还以为你也工作了。”

    也不知道项贺洲处理工作怎么样了，但估计很忙。南诺刚刚给他发的定位一直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

    “唔……”爱米雅面色纠结，“我有那么老吗？”她问。

    平淡的一句话，南诺却好像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南诺慌忙地说，“我是说…”

    爱米雅噗嗤笑出声：“好啦，逗你玩的。我都研三了，也快变成打工人了。”

    “那也很年轻。”南诺毫无说服力地说。

    “去试一下衣服吧，”爱米雅说，“浴室在里面是那个房间，往里走。”

    南诺拿着衣服推开门。里面的房间与外面不同，如果说外面的房间更公共一些，那这个房间则是一个强烈的私人空间，各式各样的周边排放陈列，足见主人的喜爱。

    “哇塞！”南诺头上的一根头发晃了晃，惊叹道，“这就是人类的收藏吗？”

    “小声点，米路。”南诺压低声音说，“别太大声了。”

    “不发表点什么意见吗？”米路嘲讽地问，“尊敬的人类？”

    “人类的热爱不是我们能够评判的，”南诺说，“但我可以肯定，这种热爱绝对比我们的魔力有力量得多。”

    “别碰我的周边！”外头传来爱米雅的声音。

    南诺应了一声，钻进浴室。

    ·

    奥利尔一早就到了XY展。

    不怪他玩忽职守，而是任务需要循序渐进。奥利尔背着手，在展中晃来晃去。入乡随俗，这是他来人界后明白的道理，恶魔在人界就应遵守人类的规则，比如周末不上班。

    况且，他慢吞吞地想着，少魔主南诺失踪也不见得是件急事。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一件东西凭空消失，如果你急切地寻找，这件东西往往会与你玩捉迷藏的无聊游戏，但如果你放宽心，那么它反倒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跳出来，送你个巨大的惊喜。

    当然，如果地界问起，他也不是一点没准备。他可以说他发展了线人，例如邀请他来漫展的那位女士，一位《烈焰地狱》的激推者。即使这部国漫除了男主名字与魔主同名，其他的一点没对，但敷衍巴萨罗穆那个白痴绝对够。

    他低头看手机，下午两点。他的“线人”就快到了。这里已经被他逛到无聊起来，希望她能给自己带来新鲜感。

    两个女孩从他身边走过，奥利尔敏锐地捕捉到她们对话中的“赫克利斯”。

    “那个赫克利斯真的很还原，”女孩说，“你刚刚看到没？”

    “看到了，那个气质，真的很恶魔，”另一个说，“虽然矮了点。”

    “哎呀，那你别凑上去集邮啊。”

    “可是他真的很好看，是新人吗？感觉没在网上见过。”

    “是噢，他那个颜值，咱不应该没见过…”

    两人走远了。奥利尔歪了歪头。像恶魔？能有多像？手机上发来消息，“线人”到了。

    他低下头。

    [奥利尔：我在一号门底下的大圆柱那等你。]

    然后他收起手机，缓缓地、慢悠悠地朝她们来时方向晃去。

    南诺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涓涓涌出。水从他指尖流过。他抬头，镜中人红发及肩，一双紫眸在头顶灯投射下深邃溢彩，衬得皮肤细腻，气质也更非人。

    脸颊旁的发丝动了动：

    “你不收敛点？你现在看上去都不像人。”

    “不用啊，”南诺扯几张擦手纸，揉了下扔进桶中，“我在cos赫克利斯，恶魔诶！”

    “但你也没必要这样…气场都不装了，全是恶魔味。”

    “反正人类没起疑心。”

    南诺边说边从卫生间走出，爱米雅捧着手机在不远处等他，似乎在打字聊天。

    “除了人类呢？”米路说，“你可别忘了，除你之外，还有只恶魔也在人界。就在你上来的前几天。”

    “人界那么大，怎么可能遇到？”

    “万一呢？奇迹不讲道理。”

    “那都是小说中惯用的套路，我们可不在什么小说里。”南诺漫不经心地说，然后高声喊道：“爱米雅！”

    爱米雅朝他招手。南诺走到她旁边，听她说：“我朋友也来了。”

    “你不止邀请了我吗？”南诺问。还有其他人类！他有些紧张。

    “对，”爱米雅一边打字一边说，“不过他没出cos。”

    他们俩今天一起出的是《烈焰地狱》，南诺出赫克利斯，她cos他妹。

    “咱们去一号门。”爱米雅说。

    靠近一号门，南诺注意到一个倚在柱子上的身影，那人头撇向外头，留个背影在那，有些眼熟？

    米路还在问，万一呢？万一就是那么巧碰见了呢？

    那也不一定认识我。南诺说。目光紧盯着那人。

    越来越近了。米路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人，南诺说，我们是不是见过他？

    好像是有熟悉…米路想了想，但不知道是谁…？

    “嘿！”爱米雅走前几步，朝他喊，“这！”

    被讨论的人转身。

    一张来自地狱的脸。

    “南诺？”这人问。

    “卧槽。”南诺说。真是熟人。

    “卧槽！！！”米路尖叫。

    “南诺？你是发出了两种声音？”爱米雅问。

    “你怎么在这！”南诺说。

    “真他妈是惊喜！”奥利尔说。丢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蹦了出来。几千年来，这是他任务完成效率最快的一次。

    三人几乎是一起开口，说完，他们短暂沉默了一下。爱米雅打破僵局。

    “你们俩认识？”爱米雅问。

    “熟得不能再熟，”奥利尔答道，“抱歉，我得跟他单独聊聊。”

    留下爱米雅面露疑惑地站在原地，奥利尔几步走到南诺面前，带他又往远走几步：“小殿下。”

    “怎么是你？”

    “奉命。”

    “谁的命？”

    奥利尔没说话，眼神瞟了瞟下面。

    南诺沉默。奥利尔在地界的地位很高，身份类似于古时皇帝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这让他有些恐慌。这样的重臣，理应坐守地界，很少会乱跑，除非…出事了。

    “我爹怎么派你上来了？”

    “查点东西。”

    “查什么？”南诺不安地问。

    奥利尔看着他，突然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戏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老实说。

    “你又想搞什么鬼？”南诺升起警惕，每次奥利尔想恶作剧时，总会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会那么想我呢，小陛下。”奥利尔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关心你罢了。”

    “到底怎么了？”南诺失去耐心，“敢骗我你就完了。”他警告道。

    “魔主说，他最近总能听到人类念他的名字，有时甚至还有爱意，他很困扰。”奥利尔说，“所以…他让我上来查查是怎么了，顺便别让人类再念叨他。”

    南诺隐隐感觉不对，奥利尔的话像是点燃了什么，那东西正朝自己扑来。

    他没说话，奥利尔继续说：“经调查，我认为此事与《烈焰地狱》有关，它实在有损地界和平形象。”

    “所以，”他突然邪恶地笑起来，如同“你在cos什么？《烈焰地狱》，儿子扮爹？”

    “……”南诺绝望。奥利尔讥笑着等待了一会，没得到回应，疑惑地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你损害魔界形象？”

    南诺勉强扯扯嘴角：“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地界没有大水，只有大火，”奥利尔认真地说，“是大火烧了大孝子才对。”

    “我爹不会骂我。”

    “骂不骂你另说，总之我会禀报。”

    南诺紫眸中红光闪烁，对着奥利尔上下打量，考虑毁尸灭迹的可能。

    “无凭无证。”他最后说。

    “有理有据，”奥利尔得意笑道，“已经拍照了。”他晃晃手机。

    “你不会发的，对吗？”

    “已经发了，给魔主。”

    南诺凝视他片刻，缓缓抬起手。

    一股强劲的魔力瞬间穿透奥利尔的人类伪装，如乌鸦般在奥利尔头顶盘旋。

    “别！”奥利尔的得意僵在脸上。

    “啪嗒——”

    奥利尔的魔角断了。虽说可以再长，可这对魔来说，魔角被掰断无异于一个强盗闯入你家，把你珍贵的藏品全砸了。

    奥利尔下定决心与他拼命。身侧的空气如同水波一样波动几下，一面水镜缓慢出现。当然，只有恶魔才能看见。

    “奥利尔，你任务进度——啊！你的角！”镜中传来惊呼，是巴萨罗穆。

    “闭嘴。”奥利尔说。

    “是谁伤了你！”巴萨罗穆兴奋地大笑，拍掌直乐，“干得太漂亮了，瞧瞧你的断角——我他妈要好好感谢他。”

    “还能是谁，”奥利尔冷冷地说，“南诺。”

    “南诺？”巴萨罗穆惊讶道，眼中露出怀疑的色彩，“那么快就找着了？”

    “巴萨罗穆。”南诺说。

    “啊！小殿下。”巴萨罗穆张扬的声音，“在人界过得好吗？你一声不吭偷跑人界，真让魔意外。”

    “说来话长，首先我声明一下我并没有偷跑，我只是……”南诺说。

    “噢！等等，”巴萨罗穆打断了他，身旁出现了一颗赤色火球，“魔主来信，让我看看…”

    他抓住球，片刻后说：“噢…小殿下，看来奥利尔这个告状精成功了，您父亲说要您给个教训。口谕如下…”

    南诺说：“容我解释一下，这是个意外。”

    “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巴萨罗穆厉声，随即立刻缓和下来，“这是魔主说的。”他说。

    “好吧。”南诺不说话了。

    “惩罚你配合奥利尔完成任务。”巴萨罗穆说，“还有那条龙也是。”

    “米路！”米路喊，“我现在有名字了。”

    “和这条讨厌龙。”巴萨罗穆咧开嘴，牙齿雪白锋利，对南诺竖起大拇指，“另外，您是真的有胆。”

    “什么？”南诺敏锐察觉自从看信后，巴萨罗穆对他的称呼就从“你”变成了“您”，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钦佩。

    “不如去问问奥利尔？”巴萨罗穆说，“祝你们人生美满。”

    水镜随他话消失。

    南诺转头，与奥利尔四目相对。

    “你到底对我爹说了什么？”南诺问。

    “汇报了你的行踪。”

    “光是行踪怎么可能罚那么重？”之前烧了书库也不过是罚一顿饭而已。

    “我还补充了，”奥利尔眼神移开，含糊其辞地说，“不过就是些…私跑人界、殴打魔民、滥用魔力、大逆不道扮他爹…”

    “你个畜生，”南诺不敢置信地说，“你怎么能那么做？”

    “我说过，我的角是我的命吧？”

    “我没给你全掰断，你的命还剩半条。”南诺绝望地说，“反倒是我，完蛋了。”

    巴萨罗穆一定会宣扬至整个地界，他名声毁了。

    他狠狠地说：

    “一起死吧。”

    “都别活。”奥利尔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