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帮我做两件事。”
“您说。”兰香正襟危坐。
“第一,把这间铺子的来历变成我从先夫手中继承而来,第二,我们让利给徐子尧的事情,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不要再让外人知道。”
沈琅话说完,屋里都是些七窍玲珑心肝,多少已经明白她的用意了。
纪云直接道:“你要留一招后手对付徐靖?”
他皱了皱眉又道:“你担心徐靖对柳家不利?徐靖和裴洪向来同气连声,你儿子是裴洪的徒孙,他能做什么?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沈琅笑了笑,并未争辩,只是道:“总归也没几个钱,买个安心罢了。”
她的家底厚,有资本说这个话,其余人也就不再劝。
有了她的拍板,徐子尧得意外之喜,自然不再纠缠,对于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是满口答应。
“好叫徐大爷知道,我们东家初来乍到,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听说您多有门路,便想略表心意,这五成干股请您笑纳。以后您多费心,若有什么赚钱的门道,也别忘了小的们。”
“好说好说。”徐子尧美滋滋地点看契券和银票。
“还有一事,”刘永陪着笑脸继续道,“徐大爷的人品正直,大家伙儿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这事说出去,难免让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坏了您的名声,说不定还会对徐大学士不利,所以还请您……”
“我懂,”徐子尧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老头,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可怜刘永一把年纪,差点被他拍得一个趔趄。
徐子尧一双三角眼,天生一脸凶相,状似无意地从刘永身上掠过,心里冷笑一声。
这老儿前两天还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今天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多半是背后的东家有什么吩咐。说什么为他的名声着想,真是可笑,还不是怕自己跪得太快,让同行耻笑没了文人风骨。
又怂又爱装,真不要脸。
不过总归他得了利,徐子尧也懒得计较,况且老儿说得也有理,真要传到言官耳里,保不齐一个仗势欺人的屎盆子就要扣到他头上。
事情圆满解决,只是徐子尧离开后,刘永一想到那五成利,还是忍不住肉疼。
纪云看了笑,便开玩笑:“没事,让你们东家去找三黄老人要几幅真迹来,这亏空就补上了。”
刘永的注意力果然马上被转移,眼睛一亮:“三黄老人回京了?”
他舔了舔唇回忆道:“东家十年前拿来的那幅蓑翁独钓图,意境高远,技法纯熟,后来被炒到了三千两黄金的天价。这回要是能再……”
沈琅不得不打断他:“那老头脾气古怪得要死,拿他的画比要他的命还难,上回那画还是我连蒙带骗来的,你可别指望我。”
“嘿嘿,”刘永憨笑两声,“这不是东家你本事大嘛,万一呢。”
*
从刘永那儿挑了两幅字画回府后,张伯带来一位不速之客的消息。
“哟,七太太果然今非昔比了,这儿子才中了进士,就不把老妯娌当回事了。”
沈琅人未到,先听见一道尖酸的声音传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其中醋意。
这声音她太可熟悉了。
“快拿回去,别给她看见了。”
她转身赶紧让叶无双把字画先拿回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装,笑着迎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玫红色缎面夹袄,还镶了一圈兔毛边,圆圆润润,极富态的妇人,她脸颊上漾着健康的红晕,看起来精气神极好,只是神态倨傲,下巴高高地抬着,见沈琅过来也稳稳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沈琅皮笑肉不笑:“三嫂这是说什么话呢,我才回来就听说您到访,这不是火急火燎就过来见您了。”又叹口气故作埋怨,“您也真是的,过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不就刚巧错开了吗,害您白等这么久。”
“谁知道你是真错过假错过。”梅氏差点翻个白眼。
她是柳家大房的媳妇,丈夫在族中行三,而沈琅的丈夫柳山雪则是三房的人,族中行七。柳山雪死后,沈琅带着儿子扶灵归乡,从此便定居在柳家祖地,正好与梅氏比邻而居,两人也是老相识了。
梅氏的丈夫一直在京城做官,官职不高,从六品的鸿胪寺丞,但好歹是个京官,梅氏也一直引以为傲。柳三伯常年住在京城,因为父母年迈,行动不便,且年纪越大越难离故土,梅氏便留在祖地照顾公婆。她算起来大小是个官家夫人,却整日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再加上丈夫的两个庶子弟弟整日里来打秋风,家里糟心事不断。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沈琅,虽然丈夫早死,但丈夫死之前已经身居从四品,死后又加封义士,她也得了朝廷四品诰命,手里有钱,儿子孝顺能干,又没有讨人厌的亲戚,除了死了男人以外可以说一点烦恼都没有。
梅氏也因此总是看沈琅不顺眼,处处与她对着干,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老七家的看起来文文弱弱,每回她却都占不了什么好处。
去年科考春闱,柳寒尽高中进士,消息才传回河东,他派来接沈琅进京的人也到了,梅氏看得眼红,跟自己丈夫死磨硬泡了好久,终于以陪儿子进京赶考的名义跟了过来。今日本来得了好处,想到沈琅面前耀武扬威,谁知在花厅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她回来。
“我是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女人最好是在家相夫教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个稳重样,没事老往外跑什么。”梅氏撇了撇嘴,以嫂子的身份说教起来。
沈琅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敬道:“那三嫂你是真的读得少了,你大概不知道,如今女人也是能入朝为官的。”
梅氏被哽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半天没想出来要说什么。
沈琅也不好真让她下不了台,便主动递台阶:“三嫂今日来有什么要事?”
说到这个,梅氏想起今天来的目的,眉梢一挑,又抖了起来:“原本说好下个休沐日请你们母子俩过来小聚,也算为你接风洗尘,不过如今出了点变故。”
梅氏一想到此事,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语调都轻快了起来:“前两日我家囡囡去郊外佛寺上香,正好遇见了宁侍郎家的二奶奶,两人相谈甚欢,临走的时候黄二奶奶就邀请她下次旬休去梅园赏花。这孩子也是真孝顺,还替我讨了张帖子,我这一大把岁数了,也不懂那些花花草草、吟诗作对的……”
嘴上说着不懂,可话里话外全是炫耀之意。沈琅忍不住偏头去看纪云,发现纪云也忍着笑在看她。
“哎呀,文珠小姐真是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啊,宁侍郎家是什么门第,三品大员啊,竟然能和这种高门搭上线,了不得啊。”纪云语气夸张地出言称赞。
他犹觉得不够,继续道,“三太太也是功不可没,若不是三太太教养有方,言传身教,怎么会有文珠小姐的今天。要我说啊,咱们柳家的太太小姐们都该跟三太太好好请教请教,别成天就知道拈酸飞醋的,眼里只盯着别人家那点好处,呵,眼皮子忒浅!”
梅氏开始听得直受用,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纪云说完最后一句,彻底醒悟过来了,脸色变得铁青。
好啊,这是在点她呢!
她恶狠狠地朝这个素来不喜的婢女身上瞪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梅氏兴冲冲地来,气冲冲地去。
目送着圆润的背影离开,沈琅伸手锤了纪云一下:“话都被你说了,我都来不及开口。”
和梅氏分开这么久,生活还怪无趣的,难得遇见,也不给她一点发挥的空间。
纪云老神在在:“怕什么,去了梅园不就又能见面了。”
*
夜色渐沉,京城夜间无宵禁,早已过了亥时,繁华的长安街上仍旧人声鼎沸。
在长安街最显眼处挂着一簇一簇锦绣绸缎的高楼,便是京城人人向往、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销金窟铜雀楼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如今这铜雀楼锁的虽不是二乔,但也称得上春色满园。
一楼多是散客,上了二楼左拐,沿着走廊走到最深处的包厢,便是铜雀台专门留给宁家五少爷宁见山的位置。朱雀和小满两人娇笑着推开门,便被一位青衣公子双双揽入怀。
朱雀拧着眉佯怒:“宁公子这么久不来,该不会早就把奴家给忘了吧?”她的长相颇有几分英气,性格也更为直爽。
“是啊。”小满柔若无骨地靠上来,一双欲说还休的美眸我见犹怜,虽未开口,但又好像把想说的都说了。
宁见山连忙哄道:“怎么会呢,还不是最近公务太忙,抽不开身。这不,刚一得空不就过来看你们了。”
说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摘了身上名家雕刻的美玉挂件,一人一个。美人们得了赏,伺候得愈发殷勤。
屋子里坐着的其余几人,眼中或艳羡或嫉妒地调侃起来。
“宁兄真是艳福不浅啊。”
“羡煞旁人啊!”
宁见山揽着朱雀和小满坐下,两人替他满上酒,又喂到嘴边,宁见山连喝了两杯后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然后被伺候着擦了嘴,才看向诸位,开口道:“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聊聊正事吧。”
他表情严肃起来:“谁能告诉我,三黄老人现在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