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上海的街道上星星点点的路灯亮了起来,几处人影让夜显得斜长。

    “混沌勒、混沌勒”街边小贩用力的叫卖着,顾海怡脸靠在车窗上面,眼睛望着外面罩着朦胧水汽的雾灯。她喜欢看戏,戏台上仿佛看得到笑靥如花的母亲。顾海怡想到这里便咧着嘴笑,她的唇生得很美、很诱人,天生的清冷魅惑无须再去描画,瓜子脸,下巴的弧度很优美,又隐隐带着一点锋芒,一双黑色的眸子像深秋的月亮,光闪闪透心的明亮,长长的睫毛一垂,就看不到一点风浪。

    没一会的时间,车子停在和泰剧院门口。这和泰剧院可是一家老戏院了,前年经了一场大火,本以为就此销声匿迹,谁知后来一位美国人接手重建了这座戏院,在原来砖木结构加入了钢筋水泥,古韵中带着坚固颇有新意,又或许是应了那句火烧旺运,这几年剧院来的名角不断,生意也格外红火。

    喜欢看戏的顾海怡站在戏院门口微微踌躇,自从母亲不在了之后,父亲是格外介意她来戏院的,打从去年将药铺交给她打理,才不那么严厉。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专门派车把自己接到这里。想到这里,顾海怡心中不安,那双动人的眸子在猜疑中停在越花城的水牌上。绝世名伶,倾国倾城,照片上的人美得惊心动魄,顾海怡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此时的顾怀山正从楼上看着站在戏院门口的顾海怡,一颦、一笑都是当年李文凤的样子。顾海怡对自己到底是恨,或者还有别的感情,这十五年来他都没有想清楚。可是顾海怡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三年前工人闹事,要不是顾海怡事先安抚闹事工人的家眷,药厂恐怕就要停办。原本是眼不见心不烦,把顾海怡安排到药铺,没想到药铺倒有几分起色。

    顾府管家顾毅早在门口等了有一会,看见顾海怡站在水牌前面发呆,赶忙快步迎上来,:“三小姐,你来了!老爷在楼上等您呢!”顾毅半侧着身子为顾海怡开道,免得给人挤到。可今晚上是越花城的游园惊梦,全城沸腾也不为过,顾海怡还是避免不了与人相撞。

    戏院里面还是原来的造型,井字的横梁,通透的大厅,四周主墙上面亮着灯,前面是搭着大红的戏台,大型幕布悬在屋顶。一层大厅几百个座椅上早早坐满了人,世人都想一睹越花城的风采。

    穿过摆满排椅的大厅,顾海怡跟着顾毅上了二楼的包间。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戏没开锣,大家都在包间里面坐着闲聊,走动的只是几个服务人员,这里的确是闹中取静了。

    三号花厅的门开着,第一眼就看见花厅正中央那张雕花的方桌,周围放着几把椅子,下面就是一层戏台。顾怀山早就坐下,旁边是顾海成,坐在那嗑瓜子。

    “老爷、少爷,三小姐来了!”顾毅知道顾海怡和顾海成两兄妹势同水火,便提前和包间里面二人打了声招呼,才轻轻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顾海怡看到顾海成,隐藏在心底恨意还在蠢蠢欲动。顾海成自顾自的磕着瓜子,就当顾海怡不存在一般。“父亲!”顾海怡低声打了招呼。顾怀山抬头应了一声,指着右边的椅子“海怡,坐!”兄妹两个各自坐在桌子的一边。

    顾海成虽然不说话,还是忍不住扫了顾海怡一眼,这一年顾海怡帮着顾怀山分担药店的生意,颇有起色,所以父亲想让顾海怡更多的接触家里的生意,想到这里,顾海成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顾怀山押了口茶,眼睛从顾海怡身上转到顾海成身上,儿子始终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惜娶了两房都没生个孩子,想到这里,顾怀山心中略有无奈。顾海怡看着旁边茶几上面的景德镇花瓶不做声,顾海怡安静的坐在等着父亲说话。

    花厅里静了一小会,顾怀山慢慢放下茶杯:“海怡,这段时间照顾药铺辛苦你了,今天是越花城的《游园惊梦》,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学过那么一段,今天现场,看看他到底哪里唱得好!”顾怀山声音很平和,又带着几分思量。

    “越老板的游园惊梦早就名声在外,我会好好看戏!”多年以来,顾海怡难以忘怀的是母亲的离去,父女二人虽血脉相连,却终究无法亲近。

    顾怀山琢磨的转动手中的杯子,顾海怡看似清冷,但总像有一把火在身上,这把火让他不安,却又无从熄灭。这样性情的人怎么也不像做生意的料,可她又真的把举步维艰的药铺理顺,:“海怡,之前不让你看戏,是因为家里的生意需要人,怕你年纪小,一旦迷上了,就没心思打理生意。现在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会在管了!”顾怀山突然的转变,别说是顾海怡,就是顾海成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们兄妹也不用太奇怪”顾怀山喝了口茶“时代变了,人也应该变变。海成这些年一直在药厂打拼,我不担心。海怡接手药铺的生意,也算有起色,我想让你在外面历练历练,这样才经得住风浪!”顾海怡的眼眸闪过一抹光亮,这么多年来,顾怀山是头一次考虑自己的想法,心底涌起一丝怪异的感动。

    “海成,海怡,现在的上海,各国势力制衡,局势还算稳定。我们要是还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那些外国人很快就能把我们给吞了!”顾怀山声音渐高,顾家势必要在上海滩在燃一把火“今天出来看戏,还有一位老朋友要来!”

    顾怀山的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的脚步声,紧跟着听到一个深沉浑厚的声音,:“顾兄,我来晚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五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穿着中山装,这人就是当今上海最大的药材供应商,赵瑞渊。

    赵瑞渊后面跟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身材挺拔,侧颜如刀,眉毛漆黑笔直、眼中星子荡漾,薄薄的花瓣唇带着暖人的笑意,却是赵瑞渊的独子赵星泽。

    “瑞渊兄来的刚刚好,今晚可是越花城的专场,都怕你赶不上好戏开锣!” 顾怀山看见赵瑞渊就从座位上起身,大步迎了过来。“本来早就该到的,星泽从法国回来,特意带他过来拜见一下世伯!”赵瑞渊把赵星泽推了过来。赵星泽同顾怀山问了好。

    “好,好!”顾怀山看着从前的小孩子长成人,心中感慨,拉着赵星泽的手左看又看“一晃十五年了,孩子出息成这样,瑞渊兄你好福气啊!”

    “顾兄不也是一样,你看看海成和海怡都是青春鼎盛,你有左膀右臂,还怕这药厂的生意坐不住!”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坐下来,其余三人则在旁边落座。

    赵瑞渊押了口茶,看着顾怀山“怀山兄,上次我提议用怀山药厂做招牌,两家合资扩大药厂规模,再创怀山药厂的辉煌,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些年顾怀山的药厂被外来资本挤压,早就痛苦不堪,对于赵瑞渊的提议早已认同,只是赵瑞渊这一入股,药厂就不是一人天下了,这中间要是真有什么茬头,一辈子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星泽这次从法国回来,带来法国关系,我们的药不仅在国内销售,也准备让法国人加入!洋人一直在赚我们的钱,有时候也该反过来!如果真的合作成功,两家的生意就能做到外国去!”赵瑞渊看着犹疑的顾怀山,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殷切。

    顾海成看着犹豫不决的父亲:“父亲,星泽是从法国留学回来,应该比我们对医药渠道有更多的了解,不如听听他的意见”。父子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星泽身上。

    “顾伯伯,对于上海现在的行情我分析过,人工、物料都便宜,怀山药厂早已深人人心,但仅限于本地销售。而今,各国商业资本入驻上海,不断蚕食我们的市场,他们资金雄厚,渠道广阔,怀山药厂的市场已经被吃掉大半”赵星泽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因为顾怀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深知赵星泽所言非虚,但若贸然将权利分配出去,做了一辈子药厂皇帝的顾怀山心中也着实不舒服。

    “顾伯伯,我有老师、同学在国外有渠道。如果药厂壮大,内销、外销都没有问题。现在只要借着怀山药厂的名气,我们有底气成倍的扩大规模,一年下来,你们怎么也有四十万大洋的分红!”

    当了半辈子的大少爷,顾海成这几年也收敛许多,继承顾家的他需要更大的利益,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看着顾怀山:“星泽说得太对了,现在情势如此,我们的药厂的确需要进一步的发展!”

    顾怀山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在桌子下面轻轻回弹了两下,这几年山河日下,顾家的收入已经大不如前,四十万大洋抵得上药厂鼎盛时期的收入。但多疑的性格让他放不开手脚,紧握着茶杯转了两圈才慢慢放下:“虽然现在上海风平浪静,但东北那边也不太平,药厂的事情我们缓缓在说!”

    就在顾怀山迟疑推脱的时候,楼下传来一紧密的锣鼓点,鼓声渐弱,胡琴的清脆的声音又飘了出来,戏的前奏响起。“快开锣了,越花城就快出来了!”楼下有人大声的喊起来,戏迷的喊声将顾怀山隐晦的心思掩盖,楼上几个人同时往楼下看。

    大幕缓缓拉开,大幅的春景游园画布在灯光下绮丽如梦,烟雾迷漫,如仙似幻。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句念白,慢慢从幕后走出的那个人把现场所有人带入那个人间绝色、春心涌动的花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一阵清丽婉转的声音好像从百花丛中飘出,落在这烟尘滚滚的人世间,压住了所有嘈杂、激动的声音,然后穿云而过,清晰的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台下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随着越花城的一亮相,台下的叫好声更甚。

    “晓来望断梅关素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给越花城配戏的广隆班的班主李玉楼,容颜俏丽的如青鹦出谷,目光里俱是调皮。“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惜花莺燕惜春看!”越花城在台上一转身,一声清丽压住了李玉楼,仿佛四海春色都为她锁在闺中发愁。

    顾海怡紧张的看着越花城,刚刚鼓掌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母亲最擅长的也是这出戏,最动情的也是这一段,那时候她小,只知道母亲唱得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如今越花城在台上,顾海怡才感受到那一字一句,带一种心底的渴望,被束缚的抗争。越花城唱得比母亲更大胆,唱得更潇洒,唱得人的心都跟着戏里的春心跑了,顾海怡的心也跑了好远。

    顾怀山双手扶着桌沿,微微闭起眼睛:“春风懒困,又春色撩人,在好的花园也管不住心思往外的人啊,可惜她不知道外面多少风雨,弱质纤纤拿什么保护自己!”

    赵瑞渊也看着台下绚烂夺目的杜丽娘,也听出了顾怀山对于合作的顾虑,想要用怀山药厂的老字号,一定要给他些保证才行,转头却见望着看着顾海怡的赵星泽。

    “这越花城的戏可是越来越好了,在上海这样的杜丽娘找不出第二个!”顾海成兴致勃勃的指着戏台,同赵星泽解释这出戏。赵星泽点点头,偷偷看了顾海怡一眼,这姑娘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一场戏在几个各怀心思的观者眼中落幕,台下的叫好声在度打破了戏院瞬间的安静,也把思绪跑远的顾海怡叫了回来。

    “越花城不愧是顶尖的角,这个游园惊梦真是没得说!”赵瑞渊平日繁忙,药厂的生意想一次谈成未免匆促,但看了一场越花城的看家戏也不枉此行。

    “赵兄要是喜欢,过些日子越老板上戏,我在请你过来!”顾怀山虽然没答应合作,却更加客气。

    “下次换我请!顾兄在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赵瑞渊起身说道。

    “一定、一定!”顾怀山满口应承,一行人出了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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