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银枪，出雄关，跃战马，踏狼烟。旌旗指处敌丧胆，管教那捷报一日三传……”刚刚同越花城学了一段新戏，顾海怡心中欢喜，莲步生花，一旋身子跨进了顾府的大门。

    “哟，这是谁呀？”顾海怡高挑的身子给人一叫，连忙停住了了脚步，双手一伸，柔软的腰肢攀住了那人粗粗的腰身，邀宠式的靠在那人身上：“张妈，我回来了！”

    张妈微微推开顾海怡，举着灯笼照得顾海怡脸上冒着红光，：“我的三小姐，你又背着老爷出去学戏了？可千万别让老爷知道！”

    “是他说的以后不会限制我！”提起顾怀山顾海怡心中不快。

    “那也不能总去戏院，下次这么晚就留在药铺，自己回来，多危险！”张妈有几分责怪的疼爱，捂着顾海怡微凉的手“吃过饭没？”

    顾海怡挽着张妈粗壮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撒娇说道：“吃过了！”

    “一会早点睡，老爷让你明早过去找他！”张妈胖胖的手拍拍顾海怡的手。

    “遵命”顾海怡松开挽着张妈的手，轻快的一转身，穿过回廊朝自己房间走去。穿着素白旗袍的四姨太，牵着一只小京吧狗从花廊处来，同顾海怡走了一个顶头碰。

    “海怡回来了！”四姨太的人已经不像十多年前那么张狂。

    顾海怡抬眼看着这个给顾海成使手段弄得失去宠爱的女人，心里不是滋味，低头应了声：“嗯!”两个人擦肩而过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第二天吃过早饭，顾海怡到了顾怀山的书房，顾海成早已坐在那里，顾海怡坐在他的对面。顾怀山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暗自叹了气：“今天叫你们过来是因为药厂合作的事情。赵家入资药厂，销路、资金我们都有了保障，我想尽快把这件事定下来。只是药厂赵家出六层资金，剩下的四层资金还要我们来出，这样兴土木，扩生产之后，顾家的家底就会被掏空，药铺和药厂都会吃紧”。

    顾海成抬头看了一眼顾怀山：“父亲，现在洋货到处都是，西洋药见效又快，市场越来越少，我们药厂已经岌岌可危，同赵家合作是能让药厂快速恢复往日荣光的方法。赵家说过愿意将头一年的利润都给我们，赵星泽又有法国的渠道，有这股力量支持，您不用太过担心”。

    顾怀山左手手指轻轻扣着右手背，儿子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便把目光投向顾海怡。

    看着顾怀山探寻的目光，顾海怡微微坐直身子：“父亲，现在药材采购价格已经上涨，虽然赵家拿大笔资金，我们也要拿四十万大洋，但若达不到预期，就会失去药厂的控制权，那药厂就不是顾家的了，这是机会也是赌博！”

    顾怀山紧扣的牙齿发出了一声清响，：“我也是考虑这一点迟迟不能下决心，可现在药厂纷纷倒闭，下一个撑不住的可能就是我们顾家！”顾怀山说到这里，合作之事已经再无回环。顾海怡也知道药厂现在岌岌可危，便不在多言，默默坐在那里。

    看着眉目清冷的顾海怡，顾怀山好像忽然间看到了李文凤，急忙收摄了一下心神，：“今天也是告诉你们药厂合作的事情，我和赵瑞渊商量过，最迟下月开业。药品要开拓国外市场，自然是赵星泽控制渠道，海成负责药厂运营。海怡你可要关心一下渠道，别让赵星泽一人独揽。

    顾海怡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父亲，最近药铺在改造，我会在那边呆一段时间不回来！”

    “去吧！”顾怀山应了一句。顾海怡站起身往外走去，顾怀山盯着顾海怡的背影，手指敲的越发用力，这孩子越是长大，就越像李文凤。

    见顾海怡走的远了，顾怀山才转头对顾海成说道，：“今天晚上，就去和赵瑞渊把工厂合作的事情敲定！”

    顾海成起身拿起西装，：“我现在就去安排！”顾海成走了两步，回身看着顾怀山“还要不要叫海怡?”

    刚刚想起李文凤，顾怀山心中多了一股厌恶，慢慢摇摇头，：“这些日子不要在找海怡，让她在药铺稳当呆着！”

    顾海成狐疑的眨着眼睛应了一声，父亲明明开始对顾海怡改观，怎么突然间又变了脸色？这样更好，父亲对顾海怡心存疑虑，只要稍加搅动，顾海怡这丫头也只能在那个破药铺里躲一个清净，等药厂合作之事敲定，回头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太阳的余晖笼罩着在怀山药铺摇摆的旗帜上，小伙计打扫干净白色石阶，关好朱红色的雕花木门，药铺新建的西医药柜也收拾妥当。顾海怡站在西药区新装的柜台前，看着玻璃里面倒映的人。

    一个月前，顾怀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如今怀山药厂重新开业仪式，顾家的人都没来通知一声，今天顾海成又来检查药铺。十几年来，顾怀山和顾海成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顾海怡并非不恨，从母亲被带走的那一刻起，她就恨顾怀山、顾海成，恨整个顾家。不顾一切的让这个药铺重新启动，就是要一个摆脱顾家的筹码，可如今再次将自己排除在外，顾海怡有些慌，慌的是毫无未来的明天，慌的是拼尽全力的绝望，慌得是空空荡荡的药铺茫然不知何往。

    顾海怡心慌气短的走出药铺，站在街心向东、向西走几回，只觉得好饿，心发慌，腿发软，便冲向在街角冒着热气的混沌摊前。在夜幕中忙碌的老人让顾海怡觉得心里好过一下，那滚滚冒着热气的锅也能让翻滚的心平静下来。

    “老伯，要一碗混沌！”在蒸腾的热气中，老人端来馄饨，顾海怡微微一笑，拿起勺子舀起一个混沌，顾不得烫嘴就吃了下去，连着吃了几个，才觉得有些底气，就静静坐在那里，人似乎很远，又很有烟火气。

    从永安百货走出来的赵星泽一眼便看到了街角的顾海怡，静静坐在那里，清冷中揉进了几许楚楚可怜，恰到好处清冷魅惑的衬着这黑沉沉的夜色。赵星泽凝神看着顾海怡，似乎什么东西缚住了她冰冷容颜下的温柔，让她刀锋尽显，又幽然魅惑。

    “三小姐，这么晚出来宵夜！”赵星泽礼貌的问了一声，自然的坐在顾海怡的桌边“老板，给我来碗混沌！”

    顾海怡抬起头，眼中没有三个月前戏院初见的锋利，朝着赵星泽温和的点点头：“赵公子怎么也到这里！”赵星泽听到顾海怡问话，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混沌：“刚好饿了，过来吃宵夜！”

    顾海怡再次点点头，不在说话。赵星泽吃了半碗混沌，放下筷子：“三小姐，你是在同越老板学戏吗？”顾海怡抬起头放下筷子，警惕的看着赵星泽：“你怎么知道？”

    “前两天剧院李经理谈生意碰巧看到你和越老板。你别多想，我不会说出去！”顾海怡看着赵星泽诚惶诚恐的样子，稍微松了一口气，：“我吃完了，先走了！”赵星泽看着顾海怡起身，急忙问道：“我要回赵公馆，怎么走方便？”

    顾海怡看了一眼从国外回来的赵星泽，南京鱼龙混杂，像他这样的公子哥不认得路也正常：“对面的街上有黄包车，我带你过去！”赵星泽愣了一下，顾海怡卸下冰冷，初露的温柔像一席春水撞过来，让人目眩。赵星泽将饭钱放到桌上，跟着顾海怡往前面的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面幽深昏暗，才转进来就听到巷子深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叫声。深夜女子的惊叫总有不详之事发生，赵星泽和顾海怡心下一惊，快走了两步去看究竟。在巷口的灯光照射下，两个男子扯着一个女孩子调戏。顾海怡依稀认出那个梳着辫子的姑娘在戏院和圣安娜舞厅附近卖香烟。

    赵星泽见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怒火腾了上来，将顾海怡拦在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大声喝到：“你们在干什么？”两个男子听到了声音，朝着赵星泽的方向张望。

    顾海怡看着那两双凶狠的眼睛，赶忙伸手拉住赵星泽，：“你这文弱书生怎么打得过两个地痞流氓！”给顾海怡一说，赵星泽冷静下来，仍不肯退宿：“那也不能坐视不理？”

    两个流氓不断逼近，急切里顾海怡想起一个人，警察局长的公子慕容怀，那是上海出了名的混账，只要是有人碍到他的事，找个理由就把人送到他老子的监狱里面去。时间紧迫，顾海怡挽起赵星泽的胳膊，朝他一眨眼，鞋跟用力撞击着青石路面朝前面走去。

    “慕容公子，今天晚上这么高兴，你还因为别人喝酒吵到你，把他们送到局长大人的监狱里去。再这样下去，局长大人的监狱里都要住不下了！”赵星泽本就是个聪明人，看着顾海怡的表情，眼睛夹了一眼那两个混混，：“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坏我的兴致，几个混混还敢在我慕容公子面前大吵大嚷，让他们在大牢里好好学学规矩！”

    两个混混原想教训一下坏了他们的兴致的人，忽然间听到慕容局长的名头，再见巷口走过来的华服男女，心下暗惊。慕容怀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两个人对视一眼，趁着朦胧的夜色抛开卖烟姑娘朝着街对面跑去。卖烟姑娘也听过慕容怀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头，急匆匆的从二人身边跑过。看着那两个混混走远，顾海怡才松了一口气，要是赵星泽被揭穿，接下来不知要怎么收场。

    “三小姐”看着愣愣看着远处的顾海怡，赵星泽唤了一声“幸亏你应变这么快，要不然我可能要被那两个流氓揍一顿！”赵星泽并无惧意，觉得好玩，花瓣唇一咧，先笑出来了。

    看着赵星泽略带调皮的目光顾海怡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挽着赵星泽的手臂，轻吐了一口气：“还好蒙住了那两个流氓！”在顾家的怨气也随着两个混混的逃跑消散了，对着赵星泽展颜一笑。冰山美人若是一笑，那便是冬天炸碎冰雪的迷离花，美的目眩神迷。

    赵星泽失神的看着顾海怡，嘴巴动了动，手按在衣服口袋上。顾海怡看着突然拘谨怪异的赵星泽，轻松问道：“赵公子，你怎么了？”

    赵星泽紧张的心脏要从胸口里面跳出来，用力抓着衣服：“后天越老板全本的牡丹亭，三小姐有空吗？”

    顾海怡看着赵星泽迟疑了一下，那是越花城的戏，想到越花城，顾海怡脸上涌起一片温柔，沉静如秋水却隐隐藏着春潮般的悸动的脸在母亲演绎过的游园惊梦里浮了起来。

    顾海怡看着赵星泽期待的目光点点头，手指着前方：“巷子前面那条街上就是大路了，赶紧找个黄包车回家！我的药铺就在前面，先走了！”

    街灯下雾气缭绕，赵星泽站在原地看着走远的顾海怡，那修长的身影带着一股迷离，既疏远又神秘，让人想靠近又无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