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柳撑篙缓缓靠近那艘小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黎曙被柳姨放在那艘船上养病。有了柳姨那天的警告，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去见黎曙，只能趁三更半夜柳姨和那些接客的姐姐们都离了港的时候才偷偷摸过来。留赠梅在外面望风，予柳掀开船帘走了进去。这条船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出乎意料地，黎曙还没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听到脚步声，他坐了起来，看向来人。

    予柳毫不客气地用脚把椅子勾到身边坐下，歪着头看着黎曙说：“恢复的不错嘛。”

    黎曙警惕道：“你是谁？”

    “那天救你的人。”

    “……踹我两脚也算救？”

    “谁让你爬船的？”予柳理直气壮地说。

    “……”

    提到这个黎曙就有些惭愧。

    “不过你要是不爬船我也见不到你。”

    “？”

    “好久不见呀，公——子——曙。”

    “！！！”

    听到这话，黎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不认得我啦？”

    “啊？”黎曙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不记得我也可以理解，不过你一定认得我父亲。我父亲是乐田父。”

    这个人他知道，乐田父少负才名，年纪轻轻就是越国重臣，又兼风流倜傥，潇洒俊逸，后来迎娶了楚国的大美人乐姚，郎才女貌，一时间传为美谈。乐氏夫妇育有二子二女，按年龄算，这应该是长女乐樵苏。

    他既使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你是乐樵苏？”

    “总算想起我了。”乐樵苏懒懒点头。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黎曙想问她父兄如何，但以乐樵苏的处境看应该不是被杀就是被逐。最后还是乐樵苏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从楚国逃出来的？”

    黎曙回想了一下这三年的颠沛流离，长叹一声，决定和盘托出。

    三年前，郢都。

    看到沉重的宫门在面前被推开，外面集市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入耳中，黎曙还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身旁的繁弱和忘归带着一身轻松，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往前走。两人原本就是越宫中他的贴身侍卫，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后来又跟着他来楚国做人质，这那么多年，真是辛苦他们了。

    正往前走着，忽然一个人扑到他面前，低声说：“念在同是越中人的份上，给点钱吧。”

    黎曙一看原来是个乞丐，他让忘归拿了点钱打发对方。乞丐收了钱又嘟囔了一句：“这年头穿越服的人不多了。”忘归话多，随口接了一句：“大家都入乡随俗嘛。”对方却愤然说道：“反认他乡是故乡。”“？此话怎讲？”黎曙觉得不对劲，将乞丐拉到一旁，联想起楚君将他们放出来，一个想法隐隐冒头，但他不敢细想。

    黎曙问道：“为何没人再穿越服了？”

    乞丐说：“越国被楚国所灭，在楚国穿越服会被楚人所轻视啊。”

    他话音未落，却不知自己的话给三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繁弱喃喃道：“越国亡了？！怎么会这样……”乞丐却显得比他们更惊讶：“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黎曙急急问道：“父王……越君和越姬，还有长公子怎样？”

    乞丐端详着他的脸色，慢慢说道：“越君自刎，越姬饮鸩，长公子战死。”黎曙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个角落，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了很久。他回头问跟着自己的二人：“他说的，是真的吗？”两人对视一眼，低头没说话，最后繁弱看着他，说：“刚刚我们去问过别人了，这件事…是真的。现在我们去哪？”黎曙没回答他，继续沉默着，繁弱拉住他，说：“现在你不仅是我们的主子，也是越君唯一在世的子嗣了，你得拿主意。”“那就回越国。”黎曙说，“起码不能客死他乡。”

    三人来到东城门，却看见城门口贴着捉拿逃犯的告示，官兵正在仔细盘查，再仔细一看，正是他们三个的画像。忘归说：“现在我们怎么办？他们根本没想让我们出去。”“等着，一定要出去。”三人等在城门边。

    终于，机会来了。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驶来。马车被数不尽的仆从簇拥着。三人瞅准机会混进人群中，这人大约来头不小，官兵没怎么盘查就放行了。

    “慢着！”忘归转过头，僵硬的和其中一位官兵对上了视线。对方愣了一下，随后大喊：“抓住他！”城楼上瞬间万箭齐发，忘归倒下了。繁弱拉着他往反方向跑，惊恐的人群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他们拼命地跑，郢都被甩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黎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这已经是郊外了，地里刚收割过的稻子露出短短的青茬。繁弱拉着他躲在稻垛后，没被人发现。夜里，繁弱醒来，发现黎曙望着满天星斗静静地流泪。繁弱叹口气，陪他并排躺着。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变故，令人措手不及。

    东方既白，两人又踏上了归家的路途。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先是北上进入南齐，再由南齐回到越国境内。整整六年后，终于再次踏上故土，却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