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家中待了一天,第二日,萧清宴便告别家中亲人,重新踏上返程。
“宴儿~在学院里可一定要好好吃饭啊~”李庆拉着女儿的手,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到了离别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反反复复地念叨一些琐事。
萧清宴在牛车上,一只手被生父牢牢拉住,翻来覆去的话飘进耳中。
她略感好笑,抬头望了眼天空,“父亲放心,我已记下。但孩儿若是再不出发,表姐怕是要久等。”
“那便快去吧。”萧元揣着手,面无表情。
她大概能猜到长女想做什么,身为母亲,她又能如何呢?无非遮掩一二。
另外,她也有些不满。
你严家既然在萧家村落户,不提为村中做些贡献,也不能惹是生非吧?自从她萧元成为里正以来,也没刻意为难过你严家不是么。
所以,一次性解决最好。
妻主发话,李庆话瞬间憋在喉间。
他诺诺点头,眸中不舍:“宴儿去吧,照顾好自己。”
“母亲,”萧清宴拱了拱手,“孩儿去了。”
萧元对上视线,颔首。
看来村里无恙了,萧清宴露出一抹笑意。
牛车算不上舒服,抖动地非常厉害。
萧清宴捏着一本书,背脊笔直,左右摇晃,发带飘扬。
仿佛她乘坐地不是牛车,经过的也不是乡间小路。
李珠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率先迎上去。
“嘎吱——”
小镇就在不远处,牛车却半途停下来。
“清宴,”李珠站定在牛车旁,伸出手。
“啪——”
指尖轻轻用力,书页合上。
萧清宴抬头,她笑起来:“表姐。”
将书塞进包袱中,却没有拿起。
萧清宴站起来,搭上李珠的手,动作干脆,从牛车上跳下来。
行动间,呼吸平稳。
清宴真是……李珠注视着这张脸。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举人舅母。
舅母姿容过人,她也知道。
不然舅舅也不会一见钟情。
但清宴长大之后,也太……李珠不喜读书,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清宴这幅姿容表姐可是满意?”
女子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珠回神,这才惊觉她竟然拉着表妹傻乎乎站着不动。
“满意满意,”李珠视线上下移动,给表妹竖了个大拇指,“表妹真是仙人之姿!”
“哈哈……”萧清宴放声笑起来,眼尾沁出泪花。随意用袖子拂过眼侧,萧清宴面色变得肃穆,朝李珠拱手,“接下来就拜托表姐了。”
李珠知道萧清宴是又要上山了。
母亲曾经说过,她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日后能跟在表妹身后做事,得几分庇佑就好。
所以无论清宴要做什么,她从不追根问底。
“表妹且放心。”李珠正色,目送着萧清宴钻入一俩马车中,自己也转身入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混入车队,却没有进入小镇,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没多久,在人迹罕至地半途,一行人轻装快马离去。
这行人在半人高的芦苇丛间穿梭,又在黑黢黢地密林中奔跃,东拐西拐,一条大河出现在眼前。
水流湍急,哗哗下流。
阳光正好,整片河面都波光粼粼地,晃得人眼花。
“吁——”“吁——”
总共五人纷纷拉紧缰绳,从站位上看,只有两人站在最前面,另外三人呈现半圆拱卫在身后,那兜帽下的精锐目光时不时滑过周围。
“吹哨。”
前头两人之一微微抬头,声音低哑。
一人伸手摸进衣服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绿色的短哨来。
声音尖锐、独特。
足足吹了三次,每一次都响个七八秒。
只是河对岸虽系着许多的小木船,但烈阳下分明没人。
吹完三次,那绿色的小东西又被收起来了。
没什么动静,但五人无一人着急。
不一会儿,对面草丛晃动,竟从中冒出五个身形高大的人来。
解绳、上船、划来……一气呵成。
马上的五人有三人下马,将缰绳递到剩下两人手中。
“当家的们,你们来了。”一条船最先靠岸,上面的女人手一用力,半手粗的竹子便戳入河底,船便稳稳地贴着岸,她惊奇地瞪大眼睛,“唉?!恩人也在?”
“别废话了,”先前发话吹哨的人倒是言简意赅,“先上山。”
“唉唉,是找小先生的吧?恩人要不上我的船?我的船快。”
“不……”
“无妨。”被拱卫起来的人抬手挥了挥,微微颔首。温润地声音如同流水,夹着些许笑意,“是有些事找先生。”
上了木船,过了河岸,再跟着走小道。
耳边终于传来人声。
木屋、作物……还有追跑的小孩,仿佛一座世外桃源。
“小先生——”
那撑船的女人大声喊道。
她们也一路往里走。
“你这泼猴,还不收收声音,别打扰了先生,先生在教认字呢——”
田地里有人笑着回应。
“嗨,我猜也在那里。”女人憨厚地笑起来,摸着自己后脑勺。
手臂弯曲间,肌肉鼓起。
行至里头,她们在一座房屋前挺住脚步。
透过木窗,里面桌椅整齐,不仅如此,外面也十分干净,连一片落叶也看不着。
“好了,今日便上到这里。”
声音似乎被刻意压低,叫人分辨不出。
整整齐齐地“先生辛苦了”。
接着个头参差不齐地孩童鱼贯而出,嬉闹地离开此处。
那撑船的女人转过来,憨厚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牙齿。
她双拳抱在一起,虽然周身还带着一股行走深山的煞气和警惕,但眼眸中却是无比的信任。
“那恩人您和小先生聊,我绝对把周围看好了,”她动作利落地拍了两下胸膛。
“得了你个泼皮赖子,”吹哨的人自从下马后就保持安静,此时却笑骂到,一把揽过这憨子,“我和当家的好不容易回来,你不好好陪我们喝喝酒?说说话?还想赖在……”
她瞄了一眼前方姿态从容的人,把“主子”两个字咽了回去。
虽然当家的和她都明白对方此时只是潜凤在渊,这些年的行事也说明了对方绝不是甘于现状的性格。但……未起势之前到底还是警惕些好。
想到这里,她吐出一口浊气。
老三虽然力气不错,但人太老实了些,心思不够多,当家的和她已投入主子旗下这件事还是先瞒着好,特别是她们之前听从主子做的事,更不能透露一分一毫。
“恩人,那我们先告退了,”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厚茧的手揭下兜帽,令人震惊地是,女子的左脸有一道贯穿面颊的疤痕,那双眼睛也如同狼一样,充满了冰凉。“你和小先生放心谈话,我会叫她们莫要靠近过来。”
“嗯,你们且去吧,只是莫要贪杯,稍晚些时候正有桩事要劳累你们。”
三人神色肃穆了些,冲着前方的人鞠了一躬,快速离去。
等到三人离去,这里便安静下来。
“恩人怎么不进来?”
同样的声音,只是不再刻意压低,便恢复了原本的清亮。
是个男声。
还是老熟人。
只听一声低低的叹息,白皙的指尖拨动了一下兜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来。
正是与表姐汇合的萧清宴。
“恩人怎么不进来?”
对方又问了一遍。
【哦豁,宿主你这么快就有第一支桃花了?要不收了吧。顺带给赵婳冉吊根胡萝卜,让她努力努力。】
萧清宴罕见地有些头痛。
刚开始的时候系统还比较高冷,只是这三年相处下来,竟越来越……不着调了。
“你别乱起哄,赵婳冉对现在的我来说太重要了。”萧清宴揉揉太阳穴,什么时候察觉到赵清羽对自己有意呢?
实话讲,赵清羽相貌、才情其实很出众,你说她若半分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前世的长公主也好,今生的书生也罢,萧清宴绝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但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
萧清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眼下,她连秀才都未考上,若不是正巧赵家出世,前途一片光明的赵婳冉怎么可能有机会被她收服?就算是表姐,头顶有姑母压着,也只能悄悄行些方便。
而且在萧清宴的计划里,她合乎心意的合作对象应该是地方的豪强,正夫也该出自于此。
这无关情爱。
必要的时候,赵婳冉可以牺牲,黑虎山也可以牺牲……同样,她自己也处于利益的交换范畴内。
帝王唯一要对得起——是托举起宗室的天下百姓。
系统两眼泪汪汪,不愧是它精心挑选的人,天生的帝王啊。
同时,它唾弃了几口另一个世界没眼光的老登,活该最后挂墙头。
而她现在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有。若是允诺赵清羽,正好比河清难俟,难以实现。她和赵婳冉之间的关系也会因此而更加复杂。
可她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赵婳冉为她所用啊。
萧清宴眼睑下垂,遮住眸中神色,看起来非常冷漠。
只是回应里屋人的时候,声音依旧温润,她没有点明对方的身份,哪怕心知肚明。
“淳铭可在?”
赵家出事的时候,赵婳冉已然取了表字,正是“淳铭”二字。
里屋,身形单薄的人听见这回应,聪慧过人的他便知晓了对方意思。他身形一抖,无力地靠在墙上。
那掩在帷帽后面的双眸艰难地眨了眨,似有晶莹一闪而过。只是须臾,他便恢复了常态,只余留些许苦涩。
“恩人稍等,我去唤姐姐。”言下之意,直接承认自己并非对方要找的人。
萧清宴、萧清宴、萧清宴……赵清羽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有些魔怔地走向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