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房门,赵清羽嘴唇动了动。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长姐虽被成功施救了回来,却也不吃不喝数天,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直到恩人上山……他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恩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表情依旧那么温柔。
“没事了,拿些饭菜来。”年仅十二岁的萧清宴吩咐完那些满脸凶恶的人,又转过头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日后你们且安心在山上住下,这里都是些为世道所逼迫的苦命人。至于粮食什么的……”
少女还带着稚气的脸微微皱起,哪怕为难也依旧坚定地许出承诺,“我会想办法。”
隔了三年回想这一幕,赵清羽依旧眼眶一热,哪怕、哪怕差点因为他的干系被官差带走,也如此温柔……这样品行的人,世上有多少呢?
这三年里,黑虎山每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缺了粮食的信件发出去,最多等上半个月,山上的乡民就可以兴高采烈地下山搬运。不仅如此,山上的青壮年跟随着恩人下山后,被妥当地安置,能力得以发挥,不至于在深山老林里磋磨一生……
这样能力的人,世上又有多少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长姐,恩人寻你。”
可怕的安静,许久,里面突然发出大动静,似乎对方被他的一句话惊醒,连滚带爬冲了过来。
“嘎吱——”
门从里侧打开。
露出长姐那张苍白的脸。
以前总是规矩束好的长发此时披在肩头,落魄的很。
是啊,他们落魄了。赵清羽垂下眼睑,心尖又开始像被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只是几天,他们就从衣食无忧的小官之家坠落到“囚犯”这一身份上。若是以前,有前途一片光明的长姐,有人缘甚好的母亲,他如何不敢表述心中的一片思情。
“是清宴来了?她可来寻我?”
长姐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有些痛其实。但赵清羽全然不提,只是默默地点头。
“哈哈好好好!”他抬头,长姐放声大笑起来,以前平和的双眼里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可是,从三年前就这样了吗不是吗?
有时候,赵清羽总在想,被恩人所扇醒的到底是长姐,还是一只恶鬼。
或许是长姐变成了恶鬼,又被恩人拖回了人间。
在长姐红着眼睛流泪大口吞咽栗米的时候,在长姐向女郎讨要兵书的时候,在长姐一头扎进女郎带来的书籍的时候……早就变了啊,他也是。
“你怎么不引进来,算了我亲自去迎最好……不不不,这幅样子太过轻率,且容我些许时间换身衣裳……清羽你烧壶清茶,也不知道清宴怎么今日上山,明明乡试在即……也好也好,我还有些用道。”
长姐话语急促,左一句右一句的,跳跃得太快,听起来有些癫狂。
可赵清羽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稍稍一欠身,“是。”
*
萧清宴弯腰站在给“夫子”准备的桌案边上。
上面堆叠的书本,随意翻开一页,新的字迹皆清秀小巧,明显不是赵婳冉所写。
但其实早在之前,她便有所预测。
赵婳冉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被所有夫子所寄予厚望,争夺府试第一,要一鼓作气冲进殿中、直面圣颜的种子选手,哪怕性格再为平和,自有一股傲气所在。
这样的人,若是顺风顺水,总有一日可以容纳天下人;但若遭遇大变,却也容易陷入执拗,一叶障目,待扫去那片遮眼叶时,天下人同样可以进入她的内心。
前者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后者是天下生民皆为我的共情。
嗯,她前世也是。萧清宴合上书页,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耳朵动了动。
她抬头,赵清羽单薄的身形印入眼帘。不过,对方已经摘去帷帽,毫不在意那张清俊的脸暴露在外。
握着茶壶的指尖攥的发青,赵清羽长长的睫毛浓密地像鸦羽,一颤一颤。
女郎在看他。果然,就算是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只因为是对方,他便会生出许多的遐念来,自惭形愧。
“恩人,”他的声音像在天上飘,轻乎乎,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请喝茶,姐姐顷刻就至。”
“多谢,”萧清宴毫不在意,接过茶便随手放在桌案上,其实她并不喜欢喝茶,她总觉得里头有股苦意。只是前世文人多爱茶,她为了多个礼贤下士的名号,总是为看得上的人才亲自斟茶,用背的滚瓜烂熟的茶礼开头。
日久年深,便也习惯了。
于是,室内便安静下来。
其实赵家的案子有些蹊跷,她问过系统,只得到了模糊的说辞。
【嘘——】系统神神叨叨地制止,【这个我可不能透露哇。】
你看,就像这样。
系统委屈,宿主这样它要哭了哦。统上头也是有人的啊,要是帮助太过,会扣评分的。
“好了,我也只是随便想想。”萧清宴安慰到,她不希望和系统的关系有所恶化,“三年来,赵婳冉姐弟躲居深山,也不见对方穷追猛打,想来,赵家不过是被卷入的一颗棋子。”
这时,传来女生清爽的笑。
“哈哈哈清宴你终于来了。”
萧清宴望去,挑眉。
赵家人的相貌其实都很出众。
死去的赵婳晴是少年意气,赵清羽是高山白雪、冰清玉洁,那么赵婳冉便是名士风流。
赵婳冉还穿着宽大的衣服,见萧清宴直腰就要上前,她赶忙加快了步伐率先以一种低姿态托住对方的手。脸上挤出嗔怪的笑,很勉强,一定不太好看,她想。
“你若是如此,可就与我深生分了。”
“来来来,同我到后院去谈。”她瞥了眼外面,直白地告诉萧清宴她并不信任外面的人,“清羽,你在此将明日要教的内容整理出来。”
这就是让赵清羽在外面放哨的意思了。
“是。”长姐和女郎一起的时候,赵清羽总是低头,从不随意出声。
萧清宴任由着赵婳冉将自己拉进房间内,看得出来,赵婳冉还特意整理了一下。不然按照对方的痴迷程度,或许房间内连个下脚处都没有。
赵婳冉把支着木窗的叉竿取下,房间内瞬间昏暗下来。然后,她又轻车熟路地摸出蜡烛,将其点燃。
“临近乡试,清宴上山作甚?”但其实上来做什么不重要,赵婳冉只是在询问,然后看看有没有自己谋划的余地。
这是个流程。
她身份不便,躲居深山,到底获取信息不易。既然早作了决定要依靠萧清宴查明真相、报仇雪恨,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帮助萧清宴荣华富贵、大权在握;二是让自己成为对方核心圈子的一部分。
萧清宴默默从袖中拿出那张发黄的信纸。
“不是大事,淳铭观之即可。”
赵婳冉接过这纸,目光落在上面的那一刻,面色突兀大变,眸中闪过一道杀机。但只是须臾,有些狰狞的脸便重新恢复平静。
“都是我的不是,那日我拜托三当家的陪我下山观察周边环境,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没想到被人看了去。”
哦?萧清宴抬了抬眼皮,起了兴趣。
“不用管这人,稍晚些时候我自会为淳铭解决麻烦,不过——淳铭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只是萧清宴说不用在意,赵婳冉却不能就如此。
她站起,行了大礼,做的十分认真。
而萧清宴呢,也不阻拦,歪着身子看着。
橘黄的烛光微微晃动,萧清宴的身子一半隐匿在黑暗中,显得冷漠的很。
行了大礼,赵婳冉又重新跪坐在桌侧,面色自如。“黑虎山虽山势险要,与小元县接壤的那一面又环水,但并非凤兴之地!”
说的同时,她眼眸直直地望向萧清宴。
【蛙趣,直接讲出来了?!】
萧清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击桌面,“继续。”
对方的意思,小元县不行,那么没了乡党的优势,整个徐州和其他州也就没什么不同了,自然也是处于被否定的范围。
果然,得了答案的赵婳冉收回视线,这次,她不再直视对方眼睛,而是微微弯腰。
“庆国北有匈奴,饮毛茹血之地,时有兵戈交接;南有陈国虎视眈眈。徐州本就处于南部,离庆陈交接之地也不过隔了一州。若是陛下大权在握,凤气兴盛,前去此地争取一番富贵也无不可。但……”
【但老皇帝握权不放,皇上三十多岁了有自己的想法,朝堂站队的站队,直接梭、哈开赌。争权夺利,到处搞的乌烟瘴气的,只要陈国脑子没问题,至少也得啃几州尝尝味。】
萧清宴颔首。
赵婳冉继续说到,“若是在徐州继续发展,将来必受陈国的压力,一州对一国,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摸出自己夜夜描绘的纸。
萧清宴抬目望去。
赵婳冉指尖落在上面,上方两个大字。
是萧清宴的目标之一。
【哈哈,果然还是宿主你聪明,确实该救,她想的和你差不多哎。】
“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