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了。”
纸条上的字体红的如血,如是写道。
虞日云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看到这句子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想法,毕竟那时候她还处在躁期...思绪太杂乱又一个一个涌出,她不太能记得住。
而被这纸条冲击过后,她的情绪瞬间降到冰点。
把纸条递给赵文舟看的行为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理解,只知道那时她整个人都被拖着向黑暗里沉沉坠去,她并不试图向谁求助。
赵文舟大约也不会理解。
她的视野也变暗了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乐园的色彩尽数褪去,裸露出残忍的真相。人脸被覆盖上马赛克,她只能看到无尽的色块朝自己而来,露出尖锐的笑后又离开。
漫天的红色,世界也仿佛只剩红色。
她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化身虚无,只能靠逐渐崩坏的外界确认自己的存在。
记忆也蒙太奇式地闪回,地面和轨道重叠交织,尚存的一点理智支撑着她在下一站过山车逃离站点。
她对于规则并不算多么参透,只是凭借本能找到一条勉强可能救自己的路。
毕竟好运永远眷顾于她。
虞美人绝不昙花一现。
尽管她慌忙穿越人群时已经陷入极度的恐慌,胸口在此前不知为何已经开始剧烈起伏,而行走在实地上,心脏又像是快要跳出胸口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胳膊也不听使唤,她只能咬牙狠狠按住胸口,一边不住发出低沉的吱哇乱叫声,一边在崩乱的视野里寻找能够前进的方向。
有人撞到她的肩膀,她没有停顿,径直地,几乎是横冲直撞地跳出过山车站点。
橙色的发丝慌张地摆动。
连挑起的发丝都难抑慌乱。
一步,一步,再一步。
她甚至无法确认自己脚下究竟是否是地面,实地都在视线的晃荡中化成绵软的泡沫。
完全没有方向地跌到一处长椅附近,她脱了力,只能弯下腰挪着步子到椅子边,而后她整个人砸在椅子上,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左脚好像也不再属于自己,她闭上眼,身体弓在一起,又用还有知觉的左臂捶打着那条腿。
晃动的胳膊捶打下,腿不堪重负地抖动。
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却也仅有一丝痛觉。
她一边捶打,一边大口呼气,仍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眼里生理性泪水被逼出,但她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悲伤。
只是不知哪个动作开始,她的眼神忽地就冷了下来,捶打的动作也同步停止。
而左腿露出的白色皮肤终于被捶到红肿。
周身的环境越发昏暗,她在恐惧之中失去所有感觉,仅存的视线在周身四下扫视,冷冷的,不带一丝情绪...
无知无觉,既没有自己,世界也一并消失。
呼吸都只能凭靠意识一顿一顿地进行,即便如此,她能感知到的空气也仅有一缕渗进肺部,而大脑更是快要整个蒙上一层灰雾。
在最后彻底窒息之前,有什么从她耳边落下,很轻地在空中飘摇片刻,落在地上。
那点蓝色原本只是一个小点。
在一切虚无中唯一剩下的一小点。
蓝得夺目而动人。
她终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地探身去抓,手指终于触及这点蓝色时,地板,草坪,花坛,以及各种颜色的设施才终于自这一点开始以缓慢的速度重新浮现。
世界再次铺展开。
而她的身体部位也终于再次能被明确感知到。
痛感后知后觉,浑身各处都是抽离地疼。她只能抱住自己的左腿,两手按住疼的位置,再靠住长椅,很深地呼出口气。
...这次病发,总算结束了。
尽管左腿依旧针扎一般痛,但她的下巴抵在膝盖上晃了晃,忽地露出个笑。
笑容一点点泛滥,她仰着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也愈发放肆地萦绕在耳边。她笑得脖颈都直起,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她一般无法干预。
而副本内又带不进药物,她只能靠生存的本能来压制病重的症状。
这种连正常时候她都觉得可怖的病态的割裂感,只能解释成在副本内她的郁期和躁期转换更加频繁。
等到笑得累了,身体终于自主停下时她轻轻叹出口气,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手里抓住的是什么。
是她别在耳边的那朵小蓝花。
她很轻地捻起小花,在手里摩挲着细细看了几眼,又重新别在耳边。接着她又有些迷茫,不知道现下该做些什么。
视线正无意识地扫视时,她忽然注意到一家便利店装饰的建筑。
于是瞬时联想到那条关于食物的规则,她总得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便站起来往那里而去。
心情在那通笑之后并没有好转多少,更多还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她行走时还有些许颤抖,抿着唇走进便利店。
门铃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极快的机械童声道。
虞日云并没有去管,在店员的注视下走到货架旁。
便利店不大,除收银台外有三面靠墙的货架,中间还有两排架子。
货架上都是很平常的一些面包,寿司,酸奶之类的。扫视一圈所有货物大致也只有这三种分类。
她在最近的货架边停步,目光停留在第一排的一瓶酸奶上。酸奶全是玻璃罐装,没有别的标签。
虞日云伸出手,拿起一罐后晃了晃,内里很是粘稠,在晃荡的位置留下乳白色痕迹。
而后她的动作忽地顿住。
...这瓶酸奶盖子上贴着张圆形标签。但她刚才并没有发觉?
究竟是她忽略了这一细节还是这标签是凭空出现,她无法判断,只是...这标签还是蓝色的?
她有一瞬愣神,恍然间一惊把酸奶扔回货架上,又因为动作太过生猛险些导致瓶子没站稳,又忙伸手扶住。
而后她另一只手拿出门票,同时往旁边的一排酸奶上一并扫视过去。
每一瓶都是同样的蓝色标识。恍如一排静静注视她的眼睛。
而这其中一瓶红色的,则更显得刺眼。
她低头,细细读过规则的文字。
“7.本园区存在3个便利店提供每日餐食,请谨记每四个小时内至少使用一袋及以上食物,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在店内仅有红色标识的食品可以食用。如果您无法确定,请遵循第11条规则方法,或寻找红衣工作人员帮助。”
红色...
她快步走到那瓶特殊的酸奶旁边,同时拿起门票比对。而就是这一眼,她猛地一抖,险些要把门票丢掉。
在行行列列的黑字中间,只有第十一条规则字体颜色不同,但...那在她的认知里应当是蓝色的。
可对比之下 这十一条规则字体的颜色...和红色圆形标签的颜色,又是一样的?
认知障碍。
这四个字浮现于眼前,恍惚间和她记忆里病例上的几个字重合。
她愣神片刻,死死地闭上眼试图清理掉此前的认知,再度睁眼时,她又先用门票挡住自己的眼睛,再和标签去做比对。
...理论上是红色但她看起来是蓝色的规则字体,却仍旧和红色的标签颜色是同样的...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侧边高些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虞日云仰头去看,那工作人员背着光,面容看不清晰。但她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似乎,就是过山车初始站那里遇见过的工作人员。
她往那人身上的工作服扫了一眼,是红色的没错...而对方胸前此时挂起一个名牌,上面很小的字刻着“边云引”。
虞日云看看他,又指指酸奶,正张开嘴说话时,忽然发现...规则上的颜色,和边云引衣服的颜色不一样。
?
她一时间脑中完全炸开,被两种颜色分割拉扯中只觉得哪哪都是不同,又什么都是相同的颜色。
于是只能瞪着门票。
第十一条规则会被改变吗,会因为其他因素影响认知吗?那她所见的无论是酸奶还是工作服,又会被其他因素影响吗?为什么比对之下红和蓝都那样混乱?她又该相信什么...
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头皮便一阵发麻,视线都不敢再往边云引那边去,只能脖颈僵硬地直视货架。
余光里那工作人员仍旧没有动弹,她手指轻颤,只是飞快地拿起一瓶蓝色标签的酸奶抱在怀里,接着便要绕过货架冲出去。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似乎是边云引的工作人员又重复一遍,他复又挡在她的去路上,这次的声音却隐含些威胁的气息。
虞日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想出去。”
她往旁边撤一步,但边云引又跟上挡住。
便利店统共只有这么大地方,她离开的道路几乎被对方整个堵死,但片刻之间她下了决定,飞快地先打开酸奶盖子,然后几口咽下一整罐的酸奶。
尽管刚才关于颜色的认知她并未清楚,但她只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倾向。
什么颜色,她分不清便不分了。
不过很快,在甜腻的酸奶入口后,她身上有一瞬难得的轻盈。而后便猛地朝边云引那处撞去
尽管此人一身红,但虞日云不觉得他是正常的红衣工作人员,她撞去的动作中,却猛地发觉对方轻的如纸。
虞日云来不及细思,快步绕开后离开了便利店,而后扔掉酸奶罐,她停在路口又有些迷茫。
她被发现了。
可...如今也只是这样?
似乎最终无非也只有对红色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她隐约理解了刚才的处境,门票上的是标准的红色,但她认为是蓝色,所以正常的红色应该在她眼里呈现蓝色...
但红色标签和规则字体相同,工作人员衣服又和字体颜色不同。
规则在指引她,选择那罐红色标签的酸奶,不相信那个工作人员。或者说,是它在指引她这么做。
在信息杂乱的局势中人很容易失去判断,但所幸她向来不管正误,只听内心。
正思索时,她的心情勉强有了点上扬,但身体先一步意识到什么,她又再次冷汗直冒,而后才转眼去看。
原本的路口有不少游客往四处而去,她不太习惯去仔细观察别人,所以眼里也只有那些人行动中虚晃着的影子。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人像的虚影都定格住。
她正前的一个白色游客忽地神色一滞,面容就被覆盖上一层白灰,凝眸化成一座雕像。
虞日云往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人分秒间已经通体纯白,且完全凝固住上一刻的身形和神态,面容却还是正常的行走中平淡的神色。
却只是一道定格时间里的纯白色剪影。
“9.本园区不存在任何雕像,发现雕像后如雕像眼珠朝左可无视,其余情况则请立即闭眼,静待到感受不到视线存在则为安全。”
她和那雕像间还隔着段距离,想看清眼球的方向因此向前走了几步。
一步落下,左侧多出来一尊雕像,背对着她的方向,正高抬起右腿。右后方也多出一个,面朝她作迈步状。
再一步落下,前面正面朝她的又是两尊雕像。是两人牵着手相视而笑,笑里却多出一份诡异,视线皆是朝着她的方向。
她停下步子,冷汗顿时覆上额头,但凭空出现的雕像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越来越多不同朝向不同动作的雕像浮现,指着远方摩天轮的,捧着肚子大笑着,蹲下系鞋带的...
时间被切片一般,前后左右行进的人都被凝滞。
而虞日云正前方的一尊...则完全是刚才边云引的复刻品,那张见过几次也没有留下印象的容貌才终于显现。
他的鼻梁很高,眼尾上挑,薄唇正带笑,正抬起两只胳膊挡住虞日云的退路。
面容上有很细微的裂痕。
尽管雕像通体白色,他身上的工作服却隐隐透出些红光,下一刻似乎就要移动起来对她做什么。
虞日云心中大惊,不自觉地后退低头想要逃离,却正好撞上什么,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雕像是实体的。
她慌乱中四下扫视,又趁着还能运动忙往旁边小跨了一步,而此刻情况已然无法挽回,有越来越多的雕像包围住她。
肉眼可见的道路则都已被愈发滋长的白色所占领。
她的身体也忽地制住了。与此同时,一道视线从她的后方直指头顶。
那视线仿佛也有了实体,她只感觉被刺痛,浑身一震,于是一阵头皮发麻。
而只是她停顿的时间里,雕像继续疯长,很快她身前就只剩仅能容下两脚的空间。
一尊雕像就在她身前,正面和她对视着,眼球朝着左方,一只手伸出...而不知道何时,她的胳膊已经被那只手紧紧握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虞日云来不及去做任何反应,在静止的一切里只有她的生命和心跳标志着生命。
而一眨眼,所有雕像又一同发生变化,每一尊都瞬间直立,前后错落全部列阵。
拉着她的那只胳膊也放下了。
同步的,所有视线都瞬间朝着她的方向。
她便落在那数十道目光的聚焦之处,直接而残酷得无处可藏,连逃离的欲望都被迫消散。那一颗颗无机质的眼球里满是怨恨和红色的渴望,几乎将她整个吞没。
虞日云思绪杂乱,在所有杂乱思绪里她终于选中有意义的那一条,迅速闭上了眼。
那无数如有实物的视线仍旧将她置于正中,一刻都无法逃脱。而随着这视线落在身上的,还有莫名蔓延起的,奇异的烧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