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犹在。

    云鸟咬牙切齿的捂着脑袋,恨死了这颠簸的马车。

    她以为的搭马车,是跟宦族小姐一样的坐在马车后面的轿子里。

    然而现实却大相径庭。她现在不得不挤在货物里面,于缝隙中求生,不仅如此,还一连几个时辰滴水未进。

    更糟糕的是,这三四天,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由于没钱做正经马车,夏弋就带着她偷偷找到拉货的马车然后躲进货物里面,等到快进城门的时候再偷摸着溜下车装成进城的路人。不知道走的哪门子时运,他们在车里居然没人发现。

    ……虽然十分卑鄙而且窝囊无比,但确实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

    读书人都这么狡诈的吗……?云鸟不解地看向在如此憋屈的情况下都睡的稳如泰山的夏弋,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倍感委屈的时候,只怕眼前这人还在做着将登太行的美梦呢。

    “车马停了,醒醒。你不是说你从来睡不着吗?我认识你以后,这已经是第二次见你睡觉了——虽然上一次也说不上是你在睡觉吧。”

    是夏弋的声音。又在嘟囔什么呢——云鸟闭紧了眼睛揉着脑袋,顿感浑身酸痛。

    是好久都没有感受过的由于睡姿不对导致的肌肉酸痛,才发觉到这一点,云鸟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她睡的这么踏实?

    虽然是说过自己有不寐之症这种话,但事实上云鸟也并不是完全不睡觉。她的症结,在于难寐。戌时躺下,子时才能睡着。不仅如此,夜长多梦,频频惊醒,她更是贪了个遍。十岁以后就再没睡过好觉的她,昨夜竟然睡得如此安详了?

    “——喂!睡傻了?赶紧起来跑路!再不走我的仕途就停在这里了!”

    见她眼神呆滞,夏弋憋着火又推了她两下,嘟嘟囔囔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很近了。检查货物的官员,就在这附近。

    为了隐蔽,夏弋偷乘的是一个商队的马车。商队的马车基数重大,门口的守卫需要一个车一个车的检查。他的打算是乘着他们检查的时候悄悄奔离马车。云鸟是江湖中人,抱着他施展轻功应该是没什么难度。他们先施展轻功离这里远一点,再找个地方躲避,等这个商队的车马全部进去了,再装作长途跋涉而来的书生进城。

    “唔——啊——”云鸟伸了个懒腰,一脚跳下车厢,竟只发出了衣物摩擦声。

    她回头看了看,守卫没注意到她。

    “下来——”她压着嗓子,“我用轻功,抱着你躲到边儿上。”

    夏弋咽咽口水,纵身一跃跳到云鸟怀里。

    他警觉地看向守卫,然而依然没人发现他们俩。云鸟抱着他施展轻功,跳到了远处的草丛里躲着。

    她放下夏弋,一屁股坐在草堆里,拿手扇扇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家那么远了。

    这回去汴京,是她第一次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

    再回想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她才发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居然才十八岁。云鸟黯了黯神色。

    如果她是个普通女子,现在应该被十里八乡议论怎么还没嫁人吧。

    可惜她没那么多机会被世人熟知,就连第一次见到爹娘以外的人的时候都已经十二岁了。

    “——我说,你想什么呢?”

    夏弋陡然发声。

    他下巴上淌着水,看起来刚刚才狼吞虎咽的喝了好多水。他递给云鸟一个水袋,狼狈地擦了下巴上的水。

    “渴了吧?”

    云鸟眨眨眼,接过了水袋。

    她喝的心不在焉,果不其然地呛住了。

    “咳!咳咳咳——!”

    她拍着胸脯,咳着咳着忽然笑出了声。

    “……神经。”夏弋翻了个白眼,云鸟却笑得越来越大声。

    和这人旅行,倒也真有趣。

    她越来越期待汴京了。待在郧阳的时候,她的生活里只有流不完的黏腻的汗,练不完的功,和八岁以后,看不完的那张病殃殃的脸。汴京或许不同,或许,她想或许,会有着如传言一般流传到十里以外的酒肉之香,黄金铺成的地砖,或许会有更厉害的武林高手,这之中或许会出现一个能够超越她“自己”的人。

    但若真有……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喂,公子,”她弯起眉眼,“商队走完了。咱们也走吧。”

    “嗯。”夏弋应了声,背起行囊,猛的起身,云鸟也随之起身。

    “……嘶,”他忽而皱紧眉头闭上眼,一把抓住云鸟的肩头,痛苦地说,“起猛了……有点晕。”

    “……是因为你虚吧。”这回轮到云鸟翻白眼了。

    进城的过程意想不到的顺利。这下到了邓州,总算是离汴州不远了。夏弋也能大喘一口气。

    反观云鸟却像是不知疲倦,跟什么也没看过一样好奇的看来看去,到处乱跑,不时扭过头来问夏弋话。

    “夏弋——我们去看看勾栏瓦肆吧!”

    “我都说我没钱——”他只觉得麻烦,正准备拒绝,一回头却对上那双热切的眸子。

    他骤然不会说话了,像是喉咙中才刚刚孵化了几千只蝴蝶那样踌躇。

    他本以为初见那日的悸动只是错觉,但要是错觉,那为什么每次都想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现在他知道了,要是直直对上云鸟的目光,他还是会难以抑制的心动。

    虽然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打量云鸟的脸庞,但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她的那双眼眸。

    云鸟眼睛不算大,轮廓却十分好看,眸子流转,双瞳剪水,叫他心跳总要不留神地慢半拍。那双眼睛——偶尔只是不经意地向他投来目光,便像要望穿秋水般温柔。

    然而此刻,这双眸子却那样热切的盯着他。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云鸟见他愣了,以为是他默认,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就跑。

    到邓州那日已是黄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余霞成绮,小贩吆喝声处处,都只像旁白,他听不见,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终于,眼前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可是他的呼吸还是乱,他分不清为什么,就像他分不清眼前人是否算得上心上人。

    云鸟倒是爽快的回了头,她说她想看杂耍,额头的几绺碎发黏在一起,脸上正因长时间的奔跑泛着红,她说就算没吃的也好嘛,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外地,就想多看看大城市的杂耍。

    他点点头说好,很不自然地不曾抬头。

    但云鸟并未理他,只是不住踮脚,试图看清台上是怎样的戏耍。她的身材与寻常女子比已是高了些,但面对面前的人山人海,依然是无济于事。

    看她蹩脚地看来看去的样子,夏弋俯到她耳边,轻声道:“要我抱你起来看吗?”

    他只是问问,就算她不答应也——

    “可以啊!你抱的动我就好!你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好!”她回眸一笑,答应的很爽快。

    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回避她的目光,挽起袖子将她往上抱了抱,才发现她并不如她说的那般沉。

    她的身体很温暖,不重也不轻,刚刚好。夏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女性,他对女性的认知曾经来自于那里。

    但眼前这个女子完全颠覆了他对女性的认知。她并不知书达理,并且无甚贤德,体力远胜于他,手上满是茧子,却并非来自世俗的洗衣做饭。但是他扪心自问,却只觉此情无计可消除。

    “看清了?”

    “嗯!谢谢你呐!”她举起手,对着台上的戏耍拍手喝彩,笑靥如花。

    “喂,云少侠。杂耍好看吗?”

    “超好看!待会儿我抱你!”

    “……我才不要。丢人。”

    “你抱我的时候我这也不没嫌丢人吗?”

    “不是一回事,而且我比你要脸。”

    “你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瘪瘪嘴,“有时候要是坦率一点,就会获得连自己也惊讶的美好哦!”

    “真的?”他试探道。

    云鸟正对着台上的戏班子大声吆喝,抽空应付道:“那当然咯!”

    “……那我要是真的什么都说呢?”

    “你说呗,随便。好听我收着,不好听就当你放了个屁。”

    他叹了口气。

    “……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了。”

    到底还是不能说。不该说的话,确实应该藏在心里。要是现在说了,云鸟没准儿就会反悔,到时候就没人保证他赶考途中的人身安全了。

    “看够了就走。咱们找个客栈歇歇脚,明天一早再走。到了邓州便离汴京不远了,从明天开始,咱们改步行了。”

    “不坐马车?”

    “不坐。太难受了,而且风险也很大,还不如步行。”夏弋放云鸟下来,慢悠悠说道。

    云鸟掐住眉头,仔细咀嚼着步行的分量——

    反正她也没事干,陪这人走一走倒也无妨。只是他的钱还够吗?

    “你铜钱够吗?”

    “够吧。”

    夏弋点点头,看他一脸淡然,云鸟也没多想。既然他这么肯定,应当是没问题的。

    她还没有意识到,她会因为她现在的放任而后悔不已的。

    为了解乏而待在这个男人身边的决定实在草率,要是当初更加谨慎一些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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