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炎师傅

    两人只是沉默着喝酒。

    一个神情淡淡,一个满腹心事。

    (但由于应星还是未成年,所以实际上喝酒的只有怀炎本人,而应星则是喝对方事先煮好的茶)

    19.

    “可是小应星明明就很期待这个时候吧?”

    白珩如此说道。

    坐在她身旁的镜流没什么反应,而景元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白珩姐。”

    “怎么说?”

    “现在看来,应星认识怀炎将军,怀炎将军可能不认识应星。”

    “啊?”白珩歪了歪头,“可是小应星不是喊怀炎将军作「师傅」吗?”她说,“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也会有那种把心底真心敬仰的人当作师傅一样追随和看待,”景元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大一小的两人,“应星不是很擅长锻造吗?”

    “仙舟的工造技术在星海间鲜有敌手,朱明又是作为最擅工巧的那一座,而怀炎将军……”景元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未受指导的应星会尊崇集工匠之大成者的怀炎,显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白珩嘟嚷道:“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丹枫:“不对等关系?”

    “哦——”白珩起了点精神,“就像是景元你看的书里那些……”

    “咳!!”景元强行打断了对方还没说完的话,“白珩姐你能理解就行。”所以不用说得那么具体的,没看到镜流已经看过来这边了吗?!

    “比起这个,我更不能理解怀炎的行为。”镜流皱起眉头,“就凭应星的身份,哪怕不押去……也不能放任他在朱明随意走动,有人陪同监视也不行。”

    “镜流!”

    “我没有说错,白珩。”她看了眼对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如果其中又发生了「那种情况」,会有多少仙舟人和云骑为此丧命,”她说,“又会有多少丰饶民盯上他,这是你我都无法估量。”

    “不要忘记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踏上战场的。”

    镜流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硬,接着,她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

    “景元,记住了吗?”

    被点名的罗浮将军抿了抿嘴,神情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半响,才只是低声说了句“好”。

    不怪镜流会如此行为,虽说白珩与她关系要更亲近一些,但在观念与看法这件事上,比起争执过后的妥协,她们彼此更像是奔跑在两条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道路上,当然,这并不能成为阻碍她们成为挚友的理由。

    只不过,景元却在这一方面上要更接近白珩,又或者说,他们两人的理念与看法几乎一致,只是处于前后辈的状态而已。

    所以,仅仅只是说服其中一方是不够的。

    但是,在白珩和景元又一次接连被镜流说教过后,却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真是不出意料的发言。”

    “你舍得放下面子了?”镜流暼了那人一眼,“丹枫。”

    白珩和景元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疑。

    毕竟在平日里,虽说丹枫与他俩关系要好一些,可要是涉及到仙舟这方面的事,他更多时候同意镜流的看法。而且,自应星醒转过后,丹枫便很少出声了,一直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然而,这个本该没有什么反应、仅作壁上观的家伙,此刻却出声了。

    “故步自封而又骄傲自满,”他看了一眼应星,“到最后还要依靠外援拯救「故乡」。”

    “真不愧是仙舟人?”

    丹枫难得笑了一下,很好看,但让人升不起一丝好感。

    一阵风猛地吹过,只听见“砰”地一声,才只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袭向丹枫,带着浓重的杀气与刺骨的寒意。

    “镜流!”“师傅!”

    这情况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等白珩和景元反应过来时,镜流已经掐住丹枫的脖子,把人直接摁在地上了。

    白珩上前试图掰开两人,镜流扫了她一眼,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掐紧丹枫的脖颈,神情淡漠,冷眼看着手下略显狰狞的面庞。

    另一边的景元劝又不好劝,拦又不敢拦,整个人头都大了。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饮月。”她冷声道。

    “怎么,很陌生吗?”丹枫冷笑了一声,“你心里不是已经清楚了吗。”像是察觉不到颈部传来的痛楚,他直直地盯着那对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里不是罗浮也不是苍城,镜流。”

    你能伪装到什么时候?

    镜流眼睛怔怔,半响过后,才“呵”了一声。

    “你说得对。”她略略松了些手下的力度,却又在丹枫终于缓过来的一瞬间,猛地掐紧了这人的脖颈,以更大的力度。镜流看着那副狰狞的面庞,凑下身子,以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可这个状态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丹枫。”

    镜流扔下这句话后,甩手起身,无视了白珩伸过来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抬头望向天空,望向夜空的那轮月华。

    伸手,却无法抓住。

    被云雾蒙蔽的红莲如坠八寒地狱。

    而回到丹枫这边,边咳着边从地上爬起来,衣衫多了好几道褶皱,难得一副狼狈模样。

    “你说你惹她干嘛。”被无视了好几次的白珩叹了口气,“没有击云又没有龙尊的力量,三个你都打不过她。”

    “而且进来这里之后,师傅就没落下对肉身的锻炼,咱三加起来都不够她打。”

    “所以这就是你杵那不动的理由?”丹枫暼了他一眼。

    “起码我能给你收尸。”景元一脸正经地说,“不然我也会被师傅摁着,看着就很难受,我可不能出事啊。”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镜流是绝对不会向你出手的。”

    “你们要吵架的话,稍后再说也不迟。”白珩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回到正题,丹枫你平时是不会说这些的……发现什么了吗?”

    丹枫没有回答她,只是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朝应星那边示意了一下。

    “师……怀炎将军,您不应该让我进来的。”

    闻言,怀炎只是晃着杯中的酒液,笑了一声:“确实,不说长虹他们,就连炎庭都找过来了。”

    “放任你在朱明乱跑,是很危险的事。”

    应星抿了抿嘴,低下头,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几分。

    “我给您添麻烦了……”

    “唉,”怀炎搁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应星。”

    “这里是朱明,是浩瀚星海间的技术圣地,是无数匠人心中的极上殿堂。不同世界的学徒共聚于铸炼宫,拜为同门互相切磋技艺;无数的异邦人于此相遇交流,重金相托以求神兵利器——千百年来,不外如是。”他说,“朱明与火盟誓、伴火同行,与火分享共同的命运,未来也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应星,你能明白吗。”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怀炎看着应星,在两人真正的对视之下,有着避不可免的戒备、陌生和怀疑,但同样的,也有仅属于他们两人的真诚、亲近和信任。对他们而言,全身心的信任是无稽之谈,极度的防范戒备只会过于荒诞,所以,就现在而言才是最好的。

    我警惕你的来历与地位,但我欣赏认同你的实力;我们可以彼此敌对,我们可以互相信任;外人面前互不相识,私下一同月下品酒。

    “可是,为什么……”应星张了张口,“为什么放我进来了?”

    “我们才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他此时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模样了。

    只为追寻那个期待着、却又害怕着的答案。

    “炎庭和我说,他怎么也查不到你的来历,虽说他擅长的也并不是这一类的事……”怀炎看着那双眼睛里的不安,“但是我、也只有我能查到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痕迹,”他伸过手,拍了拍应星的肩膀,“我很惊讶啊。”

    “明明从没见过面,你却交给我那么深的重视。”

    “所以,我想见你一面。”他说,“责任也好、要求也罢,我只是想和你见一面。”

    “所以,我很高兴应星今晚能过来找我。”

    很高兴我们没有彼此错过。

    那是一种可靠又令人安心的声音,它能让一个失去家园的孩子敞开心扉,也能让一个踌躇不前的孩子下定决心,当然,也足以让一对师徒跨越过去与时空,在命运的分岔路口,彼此再会。

    “我也很高兴……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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