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原辞已经清醒了，他抿起唇，一只手握紧她。“咳，我是说，那个，会不会难受？我用仙术把那些弄出来？”

    赵颂璟智识归位了，“你不是说不在这时候用仙术？”

    “是不用在我身上。”原辞并起指尖，开始施咒。

    才弄干净。原辞这么一导，反而不舒服。赵颂璟推开他的手，“算了，反正鬼不会繁衍。”

    原辞亲了亲她的耳朵，说：“在你从鬼王宫殿出来之前，我给你调养过身体，你是人。”

    “我知道你养过。”赵颂璟想看看颜则是否留下讯息，所以早就去颜则在帝都的屋子里翻找过。她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处处都遇见了原辞留下的痕迹。

    那间满眼青绿的屋子，一看就由原辞精心打理。桌上、柜子里有很多补身体的草药、仙丹，还有赵颂璟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好端端封在罐子里。甚至铺满屋子角角落落的地毯都是凉爽冰丝织就，赤脚踩上去，冰气便会对鬼气有克制作用。

    明明是北稷的少爷，可是照顾人比谁都细心。

    “但颜则是朝着鬼修炼，这幅身体早就已经是鬼了。否则整日呆在冰屋里，也压不住鬼王的鬼气和火焰。”

    原辞其实清楚这件事，他只是自欺欺人。他坐起身，四周的景观又变回了府衙之内。他将赵颂璟耷拉在臂弯里的衣服收拾齐整，认真道：“你是鬼又如何？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人的身份。”

    赵颂璟盘腿坐在凳子上，仰面笑眯眯地望着他，“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扮家家酒。你扎了三个娃娃放在家里。有人问我们，这是谁生的小娃娃？你抢着说，‘是我生的小娃娃哦’。好可惜，不能和你生娃娃了。”

    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原辞都快忘记了。没想到颂璟打开封存的记忆，连这都记得清清楚楚。他道：“我那时听嬷嬷说，生孩子是走鬼门关的难事，就想着难事还是我来吧，颂璟会害怕的。”

    已经不会害怕的赵颂璟下一瞬便笑意全无。她一剑拔出平挥，凶猛的剑气将刚刚修复的岩石墙体击穿，将三道门外抱着算盘的精瘦男鬼逼得节节后退。

    原辞在赵颂璟拔剑时便隐匿了踪迹。偌大的衙门后院只有赵颂璟和那个男鬼。

    赵颂璟反手收剑，不紧不慢地踩着废墟走向他，“都市王？鬼门不走，走狗洞？”

    “本王正是从鬼门进来，没见着接驾的仪仗，本想责问判官。但想着判官刚刚归来，想必正收拾那胆大妄为的半仙，故而没有大动干戈。判官，本官是不是还算周到？”都市王点头哈腰道。

    没见着鬼？难道阴阳罗刹出事了？他们俩实力虽不必阎王，但不至于被毫无动静地灭口。恐怕是都市王想动摇赵颂璟。他有千里耳的称号，想必一混进来就听见原辞和赵颂璟说话了。但那又如何？老实说，赵颂璟并不忌惮他们。

    她一步步向前，都市王近在咫尺了她依旧没停步。

    “你做什么？”都市王想将她挥开，却徒然发觉自己无法动弹——赵颂璟的鬼气化形，将他浑身上下都锁住了。

    仙气果然是大补之物。赵颂璟暗想，吸完之后，这具身体简直威武难挡，她每一步都有力极了。尽管鬼王的气还在身体里叫嚣，但她能够压制住，甚至使用更加自如。哪怕她并不会鬼界的种种术法，但仅凭对自身鬼气的调动自如，就能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天上的仙不敢下凡，莫非是怕被抓了当作进补之物？她莫名猜想。

    她心中胡思乱想，脚下却没停，一脚踩到了都市王那张布满铜币的鬼脸上。“瞒着其他阎王先来寻我，难不成是想与我谈生意？”

    “你、我要告发你、与半仙私通……”

    “你要向本官告发本官？”与原辞纠缠的时候，他们在芥子里，都市王应当什么都听不到。但他们怎么就算私通了？他们光明正大，两情相悦。赵颂璟觉得“私通”这个词实在玷污清清白白的原辞，她觉得恶心。

    她弯下腰，“谈生意可不能只有威逼啊，还得上点利诱不是？”一道鬼气化作细长尖刃，从都市王左耳插入，右耳钻出。黑色的血淌在赵颂璟的鞋上。她想起小时候，原辞俯下身，让她扶着他的肩，他帮她将穿反的鞋子调好。

    赵颂璟希望原辞已经去找阴罗刹了，不要看她。

    都市王惨痛的尖叫响彻府衙，众鬼听见，都知是判官大人在“秉公执法”，他们匍匐在地，缓缓远离府衙。

    “这对千里耳，本官就收了。”赵颂璟抬起脚，露出都市王失神的目光。她冷笑道：“想装死？要死透点吗？”她用鬼谏打碎了都市王手里的翡翠算盘上的一颗算珠。

    都市王顿时又抽搐起来，高声叫道：“颜如花、救命——”

    “原来是颜如花的探子。”赵颂璟扭头看远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了婀娜多姿的女鬼。赵颂璟忽然发觉，四周已经全是黑暗——颜如花早就到了，她隐匿在府衙墙体之中，盯着赵颂璟。而赵颂璟没有察觉。

    “一条乱叫的狗，踩死就踩死了。判官大人想如何裁决，都可以哦。”颜如花浅笑轻语，仿佛对着一个孩子。

    不过以前见她，赵颂璟的确还是孩子。她用问天划伤了颜如花的脸，那是仙尊的神剑，颜如花修复不了，以至于脸上还是有一道伤疤的印子。

    颜如花那么温柔，但赵颂璟知道她恨不能吃了她。“就你一个鬼过来？”

    “判官大人邀约，怎敢不来。”平等王从黑暗里走出，壮硕的身体微微朝赵颂璟弯腰。

    “地府上一回这般热闹，还是判官大人独挑九大阎王之时。”泰山王乐呵呵地走出来，仿佛准备做和事佬。阴阳罗刹紧随他过来，阳罗刹禀告道：“判官大人，除都市王没接到，其他几位阎王大人都到了。”他都看见都市王了，但还是要强调这一位不是走正门来的。看来他很是厌恶这个眼里只有钱的阎王。

    赵颂璟扫过四周，略微皱眉。未等她发话，面上覆满白粉的卞城王已经摇着扇子踏出，他先是环顾所有人，最后紧紧盯着赵颂璟——他很紧张，但他看起来容光焕发。

    因为他吃掉了晏林深的心。赵颂璟在阴阳罗刹的密语里，对原辞道：“不要擅动。”

    原辞沉默着。

    “判官大人、鬼谏、颜则……”卞城王抑扬顿挫地喊，“还是……赵颂璟？”

    “是颜如花在给你壮胆吗？”赵颂璟飒然一道剑光指向卞城王，卞城王猛得后退三尺，但赵颂璟并未追击，她的剑尖挪向了颜如花。

    颜如花是尚存的阎王里唯一一个有名字的，她的实力远比其它阎王要强。尽管赵颂璟上回划伤了她，可那完全是因为她低估了赵颂璟的情况，以为赵颂璟只是一个根据颜则，拟造来的娃娃。

    十年前颜则挨个对九大阎王拳打脚踢，阎罗王被揍到魂魄稀碎，以至于甚至不能聚形。其他阎王也被颜则威慑住。但颜如花与颜则战平了。传说她们打了三天三夜，从地府斗到天上，弥散出的剑气甚至将人界的几座山削平，而凡人以为那是天神的手笔。

    传说有不可信之处，但阴阳罗刹证实了颜如花和颜则并未分胜负。

    赵颂璟不确定颜如花的实力，可她没有时间再去试探。她总觉得姬恒很着急，他想快些再快些结束人鬼纷争。一定有些危险在身后逼迫着他。

    颜如花纤细的指尖捏着鬼谏，她道：“怎么了？一回来就大张挞伐。你想做阎王吗？现在位置很空，你随意选择便好。楚江王的深海地狱你喜欢吗？小榕以前很喜欢飘到那边去，听凡人出海的打歌声。你喜欢吗？我带你去好吗？”她轻轻推开鬼谏，踩着猫一样的鬼魅步伐靠近赵颂璟。

    赵颂璟想起漂亮的母亲。她对母亲几乎毫无所知，在母亲死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小榕死后，没有转生的机会，如果她的朋友们也忘了她，那么赵颂璟就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她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小榕为什么要生下她呢？是被鬼王胁迫吗？生下一个孩子可不容易啊，从孩子出生起，小榕就开始为她的一生担心了。

    “你不配提起我母亲。”赵颂璟突然抬眼，那双看似天真的圆眼睛凶光骤现。鬼谏在她手里轻震，将颜如花释放在黑暗中的花香震散。她险些就要被颜如花近身，可是她突然想起，在沙漠里，她穿越黑暗去找娜鲁时，不合时宜地想要触碰到原辞。

    都市王用金钱做诱饵祸乱人界。颜如花身为魅鬼魁首，则是用“催情”般的手段放大欲念，让生灵为那一丝欲念殊死争夺。

    颜如花后退几步，耸耸肩道：“何必抗拒？我会让你永远陷入母亲的怀抱中，你死亡之时，将没有一丝怨念。这是我给你的礼

    物，嘉奖你在人、鬼两界闹出的功绩。”

    “今晚要死透的，可不是我。”赵颂璟抬剑起势，浑身绷紧。她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潜藏的力量正在涌动。仿佛藏在海底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