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茶楼熙熙攘攘，看客远远多于往日，倒不是大家因休沐得了空闲出来吃茶听书，此刻茶楼里坐着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等一趟灵舟。

    原来这茶楼建造在了东西大陆交界处，离它不过二里地有一灵舟始发地。正好赶着明日就是这百年来排名第一的书院——清河书院的招生考核日，无数家长携着他们适龄，境界又够了的孩子，要去参加考核，这才造就了这个座无虚席的局面。

    清河书院门槛高的很，去了大多都考不上，但报名费又要不了几个钱，没考上就权当历练了。

    茶楼里的人原本各唠各的，听到说书的讲上开场白，渐渐安静下来，听过的，没听过的，都支着耳朵听。

    讲到“墨云为弓，绯翎作箭”的时候众人心道：来了！

    说书人能听见听众们心声般的往下讲，直到“羽箭自神阶异兽体内穿过，带出一枚泛着奇光异彩的内丹，适才破了防护大阵格外威风的神阶，瞬息间没了生息，如山倒去，奇的是那羽箭，竟毫发无损的扎在地上！”

    听到此处大家便舒服了，古往今来最为人心大快的事件也不过这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阶异兽被随手摘下的一枚羽箭轻描淡写地杀了。

    这一箭发生在第二次异兽潮中，第二次异兽潮是有史以来的三次异兽潮中最凶险的一次，但却成了最轻松的一次。彼时镇安王旧伤未愈，异兽潮爆发第二日却出了神阶异兽，防护大阵一破，厮杀中的将士心都跟着凉了半截，谁料这时候从天边飞来一人，其翼有垂天之势，朱红的羽翼配着红白华服，像是漆漆黑夜中燃起的火光，成了世间独一抹亮色。

    确实又是个救世的故事，但这件事因为目击者真正可以说得上一句“在现场”，描述可要精准许多，加上更贴近当前生活，知名度比前一件高上许多，况且这件事，越扒越有——

    在说书人不会提及的后续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说那盛王殿下撒手成阵为战士们拦住一众异兽后，径自往镇安王那儿飞去了，这倒没什么，毕竟人家俩熟识吗，之前可一同管理了西大陆近两百年。

    镇安王此刻剑杵地堪堪维持着站姿，新伤旧伤交叠，此时人早已是强弩之末，盛王靠近后很是自然的接了那用来杵地的剑，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听说这把名为“墨予”的剑还是盛王赠予镇安王的生辰礼物。

    关键就在于，盛王一直没收起那对翅膀，原本舒张开像是四散的斗篷的翅膀，到了镇安王面前，尖端处微微向里环着，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士回家后褪下了冷硬的盔甲，向家人展露着最为温暖柔和的一面。不管二人之间真实氛围如何，反正据说当时许多人都看出了些许旖旎。还有人说盛王见镇安王拖着病体残躯于心不忍想要打横将他抱起来，只是觉得略有不妥才没有实施，这便不知真假了。

    以这个后续为基础，不少人在原有的那句“翎羽出神阶归地府，危局破世间重安堵”添下文，例如“玄袍落碧血溅墨予，霓裳临翼梢环伤躯”。

    这是正常版，还有不怎么正常的，那可真是变了味儿，也不依着上文来了，什么“纤长宁垂危逐异战，悍箭王救美展英姿。”

    敢这么取名了，但也不敢太过张狂，也没莽的将两位主人公摆字面上，取了镇安王殷缜在西大陆当皇帝时用的年号永安化为长宁，要不然这又是纤又是美的，万一传进镇安王耳朵里，脖子上的物件还要不要啦？那缜王可是被称为“玉面阎罗”！

    总之盛王因为这一箭美名再次远扬，之后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次数也多了，这是些后话，暂时不提。

    这一出讲完后，茶楼里开始了经典的猜谜游戏，大家都开始“猜猜盛王去哪了”。

    这倒也怨不着大家，没人花时间推测缜王去哪了，据说最近闭关了，但十有八九没和盛王在一起。也没人去猜药圣去哪了，清河书院院长常年不在书院待着也没人问，但就是这个盛王，天底下几乎没人不在乎她在哪。

    这是因为她做了一件，不，很多件可恶的事情。

    这要从七八百年前说起。

    盛王从七八百年前开始出书，毕竟在玄真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刚开始出第一本《阵法.一》的时候，购买需求远超出印刷数量。

    这盛王阵法上的厉害之处人们早在她灭赤翼族的时候就见识过了，那么个毁天灭地的架势却半点没伤着不相干的人，倒也不是她力量把控的多精准，而是她提前布下了防御法阵，等事情结束了上层大陆落海里了有眼睛尖的发现大陆边界的一抹幽暗的光转瞬即逝，这才注意这儿有过法阵。

    做出这么精妙的法阵的人出的书怎能不瞧瞧呢？这一瞧便瞧出好来了，虽说大部分都是基础阵法，但讲解的很详细，相关联的阵法整理在一起，由简入繁，层层推进，布阵方法也列了不止一种，还带着些不常见不易操作的阵法。

    以至于不少没买到书的人开始重金求书，但盛王此人一向给大家伙省钱，见第一批势头良好，第二批，第三批很快接了上来，这《阵法.一》一下变成了大众读物。

    后来盛王先后发行了有关炼丹，炼器的书籍，加之作者一栏也添了许多大人物，如药圣苏茈萳，嘉林阁阁主余道，炼器师明沉玉等，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要论盛王所有书中一经问世便惊天动地的，那她编纂的精神力一书可是当之无愧。

    《精神力.上》的重要程度在修行者心中无书能敌，若要究其原因，那不得不提到玄真界的修行规则了。

    天地之间生灵力，可供万物吸纳，依照个体不同吸取灵力能力也各不相同，连接个体与灵力的媒介无论人还是飞禽走兽都是内丹，也就是说，没有内丹的和修行也是绝缘了。自从赤翼族灭亡后，如今玄真界九成九的人或大或小都有内丹，没有内丹的情况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植物吸收灵力有所不同，植物生灵，依靠体内的灵来吸收灵力，灵汲取灵力到一定程度会生智，甚至可能出现灵有实体能化形的情况。

    灵力吸收越多，境界越增长，寿命也随之增加。

    玄真界的修行可不止灵力这一门说头，玄真界修行讲求外修灵力，内修精神力。

    精神力不同于灵力，这可是生来便有的，不过它与灵力二者相辅相成，共同促进，所以，一个人或一只兽出现精神力极强而灵力极低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先不提这例外，且说这精神力，实在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叫人捉摸不透，说是意识又不尽然，先前也没人注重这一块，毕竟灵力一涨它多半也跟着涨，没什么可单操心的，也没人把它当个独立的东西去看待。就算有，做出个简单的精神影响，精神操控，也多半归结为境界提升，解锁出什么新能力，把它命名为“强大的人特有的威慑力”，也没人深究。

    直到这一本《精神力.一》的出现，以植物中的灵为引例，将其与人，灵兽异兽的修行情况做分析，总结出，植物中的灵和精神力是同等概念。这本书极大提升了人们对精神力的重视程度。书中有许多相关的精神力运用，如干扰，隐匿，控制，实体化等，精神力提升的同时稳固了心境，修行反倒比之前容易了些许。

    《精神力.一》末尾页的“二编纂中”快被广大修行者盯出窟窿了，几百年过去，依旧没有续作，不光这本，阵法，炼丹，炼器也没有。如今是盛王杳无音信第五百年，外界“陨落”“隐居”等说法居高不下，还有不少人说她编不出来了就此一路高鸽。偏偏众人眼中的唯一知情人镇安王也不发话，让谣言愈演愈烈。

    众人内心里并不真心觉得盛王登仙了，毕竟作为玄真界首屈一指的强者，还是个有蛮大追求的人，他杀和自杀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啊。

    于是众人心中，原因很可能是盛王出书价格极低，擦着成本价，毫无盈利可言，甚至倒贴钱，可谓耗时耗力又耗钱。加之盛王活了这么多年恐怕是想着随心所欲些，那就无人能管了，修为高深，生活富足，大抵是在哪逍遥快活呢。

    .

    傍晚时分，在南面与这座茶楼隔着一条街距离的地方，有个民间交易的旧货市场。

    这几日因清河书院招生考核在即，这一带都热闹许多，有许多外地面孔。

    一个买卖二手武器的摊子围了不少人，摊主忙着招待客户，一抬头就看见了个“老熟人”。

    老熟人一如既往的穿着那个大她两圈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都被掩盖在那黑色兜帽下，只露出个瓷白的下巴，照旧从她那宽大的斗篷里伸出只手，将手里握着的剑往前一递。

    摊主一瞅，嘴角不由抽了抽，剑上的的血都没擦干净，新鲜出炉的，在手里没攥热乎呢就往他这送了吧！

    摊主倒也是波澜不惊，这两年来，这斗篷丫头没少给他送新鲜货，货源他也清楚，实在是太好猜了嘛！谁叫这东西交界的地方有座“地下城”呢！虽说不是总部，但规模在现有的几个地下城里也算可观。

    地下城是试炼之地在世人口中的叫法，凡是去过的人都不会质疑这个称呼，从地上并不怎么起眼的入口进入这藏在地下的广阔空间，不禁叫人感叹真是别有洞天。

    试炼之地不算是什么见的光的产业，养活了不少亡命之徒，但也给一些缺钱的穷人一个来钱快的门路，去试炼之地的分为三类人，工作人员，看客，参赛者。

    参赛者得钱的方式就是打擂台赛时看客下的赌注，当然也有晋级后试炼之地发放的灵石。

    两年前，摊主第一次和眼前这个小斗篷做生意，这两年间，这小斗篷隔三差五的带着点二手武器，什么刀剑枪矛，弓弩斧钺，都成他固定客源了。

    说来也奇，这小斗篷每回拿来的武器品阶都相近，就不是很高的那种，约莫来自初级试练赛，虽说他也没看过几场初级试炼赛，但也知道武器这种东西在初级赛上是日抛用具，留不住的，一堆野路子不要命的抱着打残对方的架势乱打一通，人都不一定留得住，武器更不用说了。

    摊主看着手上九成新的剑，回想着以前从她这收的都是没什么大瑕疵的，心里一阵咂摸，少有收到经试炼之地一遭还这么能看的，也就这独一份儿。听说有个打擂台还收自取战利品的，估计就是眼前这位了，好像在初级赛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啦？

    摊主一边想着，袖中一只手比了个数，然后他就听见一声细微的轻叹，“加上这两个，凑个整吧”。

    斗篷下又伸出两柄剑，摊主这一瞧，好家伙，这不就是他之前卖给她的么——

    卖的场景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这小斗篷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口价十五个下品灵石三十把的清仓大甩卖的剑也要讲价，最后又便宜她两个灵石卖的，如今到好，又要回他手里来了，这么次的剑也亏的她没日没夜打擂台赛还能保下两把！

    成吧，总归老顾客了。

    摊主收了剑，递出了一块中品灵石，看着小斗篷接过灵石然后略显蹒跚地远去，他现在还不知道，他要失去这位老客户了。

    .

    此时在众人口中金钱充足，逍遥自在的盛王殿下，手里攥着刚从试炼之地打晋级赛赚来的以及刚从武器摊换来的几十块中品灵石，拖着情况并不怎么乐观的身体，朝自己常住的便宜客栈走去，想到今天房价还要涨，决心搬出去睡一宿大街。

    印爅到了客栈门口的时候，发现她的东西果然被清出来了，倒也没觉得生气，毕竟人家给她摆的还蛮整齐哒，下面还铺了张防尘的布。两件粗布素色衣裳，一双靴子，还有手上的储物戒，她的全部家当。

    印爅眼珠微动，视线落在布左上角乖巧立在白瓷花盆的植株上，心底一软，丝丝笑意浮在脸上，一伸手，那不起眼的小树苗竟顺着她垂下的指尖攀到她手腕上，亲昵的蹭着她的皮肤，像是撒娇，又像是抚慰，根须和她的肌肤融为一体，被她敛在衣袖内。

    好在她虽丢了身体，没了灵力，一觉醒来发现只有精神力是自己的，却还有这在她出生时就陪伴她左右的神树，一人一树哪怕处境有些凄惨，但好歹相互有了心灵依托。

    至于现在她这么个情况，就要从六年前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