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机场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正如他常常做的梦那样,酸涩,痛苦,无泪而泣。
一个人坐进车内的时候,他还在发愣。一路护送过来的两人没有马上上车,他抬眼隔着玻璃看见祁宿皱着眉和黎云卿闭眼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这两年他都还好?”“是,我没骗你,但是他不是一直以来都怕光,并且很爱惜自己的头发吗,这次是真的受太大刺激了。神经病吧都什么人啊,简直了尽踩着雷点。”
一瞬间耳鸣让他没有再听下去,直到“咚”的一声隔着玻璃猛地传进来。连知雨被吓得支着双臂向后退缩,战战兢兢看向窗外。祁宿左臂横挡在车窗上方,胸膛起伏得很明显,垂眸的样子差点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失神。黎云卿扶住他,一脸震惊,嘴上像是在询问,而祁宿只是摇摇头,发觉车内的连知雨正害怕而诧异地盯着他,勉强地笑了笑,背过身去靠着车门,终止这次对视。
连知雨颤巍巍的手摸到了门把锁,微微用力想推开门。门外人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强忍不适起了身,在车门开了一小点的时候抵住了门的边缘。
“外面风大。”“你怎么了!”
黎云卿看不下去:“老天爷啊你俩都先进车待着吧等乔娜姐出来我再跟你们回禀。”然后搀着祁宿把他按到车上关上了门。
“说。”“我没事,被气的。”
“你再装!”
吼的声音大到连在车外焦头烂额的黎云卿都吓了一跳。
祁宿知道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是什么样,早有预料地举起双手:“报告,被气的心疼。”
连知雨很想扇他一巴掌。眼眶还红着,死死盯着祁宿的漂亮眼睛里却满是怒意。
“我都没问你怎么样。”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才是出事的那个,霎时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蜷缩到后排的另一端。
“那你就不要问。”
祁宿朝他挪近一步,他便将手扶在门把手上,“你再靠近我就开门。”
“我的车哦。”
祁宿笑着回应的同时按下了按键,车门上锁的声音响了起来。连知雨想找开锁的按键,才发现后排没有设置。与此同时,祁宿的眼睛清明许多,刚才的不适似乎褪去不少,他再次凑近,右臂支着车门上的凸起,把人圈在自己怀抱中。
“你不会想听的。”
连知雨忽然对上他的眼睛,金色的眸子有些哀戚,“我也没有那么想说。”
“就说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的话我们去医院。不去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会拖累你的吧。”
连知雨冷不丁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看到祁宿愣了,他又挪开视线,干涩地继续道,
“因为我这次在机场遇到这样的事。”
“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的脑回路了。”
祁宿被气笑了,“被恶意伤害眼睛,被恶意揪头发,原来是你的错吗?”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如果我没有那么反应的话你们也不会感到什么异常,如果我没留长发的话也很难有人对我的头发下手。”
连知雨重新看向他的眼睛,声音渐渐变大,“如果你因为这些事被网暴怎么办,没有剧组找你合作怎么办,综艺停拍怎么办,对你和你的团队能有什么好处?”
“天哪我真的……大家都不傻都看到了,不是你的问题哥哥,这跟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不能这样给自己强加罪名啊你本来就没有错。”
“可是有很多人说过就是我的问题!就是我做错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了真的是我的错吗!”
连知雨声音都染了哭腔,但是眼底还是平静如死水。直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才嗫嚅双唇,长叹一声,“或许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听到吗。”
“莫雨。”
祁宿忽然这样唤了一声。
被强光刺痛双眼,被用力拉扯头发,被人群围着又是拍又是议论,被问发生什么了、现在感觉如何,他都几乎毫无波澜。只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湿了眼,加快了眨眼的频率。尤其,尤其在这个名字是被祁宿唤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他闭上双眼,呼吸紊乱:“你真的不会想听的。”
“可是你终于想说了。”
听到这话的连知雨缓缓睁开眼皮。
“你要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
“祁宿用追不回连知雨和永远不会再幸福起誓,会对莫雨的一切三缄其口。”
连知雨刚想回应“你这赌的是什么鬼”,一抬眼看见祁宿一副认真的样子,意识到他并不是在闹着玩。
“那你先坐下,我不想被人压着讲话。”
在祁宿坐稳的前一秒,他立马轻声跟了句,
“我被霸凌过。”
祁宿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们对我的眼睛感到很新鲜,于是硬要撑开我的眼皮,拿强光手电筒照射我的眼睛。他们还嘲笑我的发质又细又软不像个男生,于是跟我说用打火机烧一下就会变短变硬,而他们也确实这么干了。我总是被东踢西揍一下的,有些淤青在特别显眼的位置不太方便露出,就只能找膏药贴,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渐渐意识到我对绝大多数外敷膏药过敏,然后我就学化妆,把淤青的地方化到和自己肤色差不多的地步。接着他们又说我娘炮,趁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展示飞踢技术,那之后我初中就没有再去过洗手间。”
祁宿紧紧攥着西装的衣角,有些发抖,毕业那晚身下人无比抗拒的神情再度出现在眼前,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弥天大罪。
“很普通吧,跟那些真的受到非人霸凌的人比,这些都算轻的,有什么的。我就这样一直骗自己,也从来不跟父母说。我应该庆幸自从有了莫缨之后他们就没有像以往那样关注我,因此面对我撒的谎也就信以为真,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还以为我真的只是摔了一跤仅此而已。我的话术和撒谎的本事应该也是从那时候学的,毕竟我记得小时候我也不爱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连知雨语气很平淡,但是眼泪还是在往下淌,淌个不停,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叙述,一气呵成。祁宿曾经很多次见过“讲自己的故事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的人,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男朋友也是这种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他,这一刻忽然什么话都接不上。
“这样的我是不是需要你花费很多时间去接受?”连知雨苦笑道。
“我确实需要很多时间去接受你从来不愿意和我谈起这些的事实。”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说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我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名字难道不是变成连知雨了吗。”
“可你分明知道你明明就放不下。”
“我放不下的东西多了去了。这两年我也一直放不下,可是我也在渐渐习惯。”
“但是这完全就是自欺!”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欺骗,只要我不觉得就好,你认不认可我的看法,都无所谓。”
“我知道我说不过你,可是你本来就应该跟我说这些事……现在的我是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前呢,我是你男朋友啊,我怎么连获知的权利都没有?”
“你现在开心吗?”
“当然不!”
“那不就是了。我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祁宿噎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站在连知雨的立场,说出这些无非徒增烦恼,可于他而言却成了关乎信任和依赖的辩题。
如果自己是他的话,真的会在那么美好的日子里说出这些事情吗。
“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啊……”
连知雨有些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悄悄叹了口气。祁宿没有回应他,信息量太大了,反差感也太强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倒是连知雨大吐苦水之后感觉轻松了不少,按摩着头皮,偷偷撇了两眼难过到极点的祁宿,勾了勾唇角:
“我现在向你表白是不是可信度非常低啊。”
“会非常高,但是我压力也会倍增。”
“为什么?”
“笨手笨脚的我没试过去拼接天使的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