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雨走出门没两步路,就痛得支撑不住,原地摔倒。祁宿闻声冲了出去,推推搡搡之下还是强硬地抱起他,放回卧室的床上,检查伤势。
“碎玻璃割这么深还硬要走,我应该说你什么好。”
“……”
“不是想听解释吗?我现在打电话让林亦来家里给你敷药,顺便好好解释清楚。”
祁宿垂着眼,用袖口轻轻吸去他脚底心新鲜的血迹。重度洁癖的连知雨盯着他袖口白色棉料上蔓延扩散的血红:“白衬衫怎么能用来擦血……”
“用纸巾的话,怕你痒,而且万一我动作粗,没发现有碎碴怎么办。”
连知雨的睫毛微微扇动。
“不用麻烦林亦了。摔杯子的是我,故意踩上去的也是我,是我耍小脾气,我自己可以处理。”
“重点是敷药,解不解释,不重要了。”
祁宿见血止得差不多了,轻轻将他的左脚放在床沿,半悬出边缘,免得把床单弄脏了。然后他自己便走出房门外,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连知雨看清他上滑锁屏一字一字输密码的动作,想到方才他还对准自己解锁手机的情景,不由得皱起眉。
「为什么连自己的面部解锁都删了,我的却没删……这样都弄得我不得不有所愧疚了。」
“你来这儿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过来之后也假装成什么都没看见,干完活就拍拍屁股走人。”
祁宿在门外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房内。
细细密密的痛意在一段时间的麻木过后,忽然又涌上脑袋。连知雨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撕裂伤口,绷直脚背,蜷起身子,紧紧攥住床单,把自己弓成一个跪拜式的姿势。一绺一绺头发自耳边滑落,各种各样的发流如同高山顶部的飞泉,无章地倾泻而下。
脚心传来的疼痛并没有那样剧烈,只是他在感到痛感的时候,会不自觉想起肠胃病发的时候,而这样的姿势便是消解疼痛的最好方式。所以他下意识就这样蜷了起来,微微发着抖。
“这么疼吗?刚刚非要逞强。”
不知何时祁宿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房内,轻轻撩起连知雨左耳附近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问道。他把头探向连知雨的左侧脸,喷吐的呼吸和担忧的视线,逼得连知雨将头向右转去,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没有……是,是我一点心理作用。”
似乎有密密麻麻的痛感呈针刺状涌向大脑。
跪着的姿势不能维持太久,双腿已经开始发麻,脚也早已冰冷。连知雨真的很想问“林亦什么时候到”,这样就可以从这样僵持的状态中解脱。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力气支撑自己。
“或许,我可以借你的怀抱一用吗。”
他甚至还没有把话说完,便下意识倒向左边,然后进一步抱紧自己的身子,将细瘦的胳膊深深堵进腹部,眼窝陷在双膝,不敢抬头。
祁宿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想,他不在的这两年,每次连知雨因为自己酗酒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样,蜷缩着身子,抱紧自己,埋着脸不让人看,一直捱到痛到昏睡过去。
现在还只是长期累压的心理因素导致他的害怕,可那时候呢,不是痛得更真实也更彻底吗。偏偏他祁宿那时刚好不在,连知雨找不到谁的怀抱可以一用。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深深悔过,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要是没有离开,也许他现在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演职人员——但这样不是更好吗,他不会因为自己罹患胃病,不会在机场被恶意攻击,不会一个人支撑自己度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了伤流着血身心俱疲连喜欢也不敢说出来。
当初两人共同许下的事业理想终于实现了,可这又带来了什么。且不提他自己,他的爱人已经牺牲得太足够也太慷慨了。
“我更希望你能用一辈子。”
连知雨虚弱地笑了。
“你觉不觉得我好矛盾?”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说我还是喜欢你……可是我又没有和你破镜重圆的意愿。我以为我知道是为什么,我怕绊住你的未来,可你所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这个原因构不成一个合理的答案。”
“是你把自己绊住了。”
祁宿轻轻替他梳弄着凌乱的头发——他知道这时候没有任何办法替他缓解心理上的疼痛。
“我偷偷调查了……你不要生气。我知道这几年你的积蓄除了供给你们两人的生活需求,其它都以他的名义捐献给了慈善组织。你怎么能真的困在两年前那个冬天呢,连大教授。”
连知雨刚要说点什么,楼下“咚咚咚”的敲门声便清晰地传了上来。他抿了抿恰巧张开的嘴,轻推了一下祁宿:“去吧,顺便对下口供。”
祁宿苦笑一下,摸了摸他的头,被他不轻不重打了一下,然后下了楼。没过几分钟,连知雨便听到一个久违的也略有陌生的声音:
“你确定嫂子现在情绪稳定了,能见别人了对吧?”
“小点声。还有,注意称呼。”
“……进展不比当年快啊。”
隔音不好的别墅里,楼下两人的对话清晰可听。连知雨刚躺好不久,忽然瞥见地上七零八乱的场景,心想被外人看到不太好,奈何自己又走不动半步路。
于是,林亦刚到门口,就被唬住了。
满地的厚重的书籍,破碎的泛着干涸红迹的玻璃片,已经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凌乱的连知雨。
“啊……见笑了。”
病人面色苍白,刚刚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又不无尴尬地撇开视线。
林亦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立即平复了心情,简单询问之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进行处理。
“多注意注意自己身体,别一动气就对自己不管不顾了,割得这么深,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用力踩下去的,嫂……雨哥。”
林亦在仔细挑出碎渣的同时,职业习惯地唠叨几句。连知雨觉得不好意思,一手因为怕疼而抓着床单,另一手抬到脸边挡着红晕。祁宿一会儿工夫便把散落的药粉和碎片收拾干净,随即小心翼翼绕开床沿,打算去整理散落一地的书著。
“还是一会儿我自己来吧……”
“好好躺着,别走动。”
还没等祁宿有所反应,刚找出消毒棉签的林亦便皱着眉打断了连知雨的提议。祁宿愣了片刻,把地上的书一本本合好,整齐地叠在不远处的书桌上,顺便还按照作者分了类,摞了几小叠。连知雨见他没有多做什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宿哥的那个,大概率是遗传病,而且不定期复发。很抱歉我没能进一步得出什么强有力的结论,但我初步估计的是……”
包扎好后,林亦也不多作迂回,开门见山地把祁宿的情况进行简单交代。不过,说到最后一句,他迟疑了一下,视线微微偏向在书桌边罚站的祁宿。祁宿反应过来,回答:“有什么不能说的。”
“行吧,那我直说了。依照这两年反反复复检查的结果来看,病发时的痛感相当强烈,但是目前来看对身体健康没有很大影响,至少各项指数相对都很正常。”
“反反复复检查的结果?”
“他没和你说过这两年他会定期回若医复查的事吗?”
空气有一瞬滑到冰点。林亦察觉到气氛的凝固,疑惑道,“寒岘的医疗条件没有若荫好,都是他不太忙的时候回来复查的。”
连知雨眼神复杂地看向祁宿,默然不言。祁宿自觉心虚,把头低得很低,一米九往上的身高此刻显得格外弱小。
“如果这关系到你们两个之间的事的话,我想我可以先回避。”
林亦似乎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轻手轻脚拎着医疗箱离开了,甚至连关大门的声音都微不可察。
沉默。沉默。沉默。
“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
“你这两年就不能好好照顾……”
旋即在同一个瞬间绽开交叠、急促、中断的话语,同时抬起的眼和转过的头,同一个刹那通路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