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
某悬崖之上
着白色长衫鹤纹绞丝样衣的青年男子,站在悬崖边,凝视着脚下那滚滚卷浪的江流,面容冷漠,抿嘴沉思。
他眼如死水,情绪平淡,让人猜不透他现在是何心情。
身后有人小跑前来,半跪在他面前,垂头抱拳。
青年男子转身,开口问来人。
“还没有查到下落吗?”
前来回话的人浑身一颤,而后支支吾吾的开口:“并未找到任何踪迹,属下觉得长公主跳入这湍急江流里……恐怕早就尸…”
话还没说完,青年人突然暴起,用那双指节分明的手,弯腰抓住了他的衣领,而后低沉着声音,似威胁似发怒,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
被青年人的举动吓住,那人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如实将情况告知。
任何人跳入这种卷浪滔天的江流里,找其踪迹简直难上加难,宛如大海捞针难寻,实在是为难人。
而且他们的任务是毒害长公主,明明卿主已经完成了任务,那么长公主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为何卿主…偏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位长公主究竟与卿主是何关系?还是说…是那位下达的命令?
他不再去想,只将自己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
“属、属下觉得,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为何还要去寻长公主的下落?长公主跳入这江流里,暗流涌动生死难辨,只怕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被青年男人狠狠踹了一脚,翻滚后忙不迭的跪下来,垂下头赶紧接着说:“卿主,长公主已死,何必要执迷不悟。”
青年男人蹙眉,沉着脸,
“滚。”
卿主已经动怒,他不能再接着说下去,只能颔首告退。
青年男人看向脚下江流滚滚,翻涌的浪花凶猛至极。
他头一次完成任务后,觉得心情…如此沉重。
可是,为什么呢?
耳边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乖顺的喊他师父,然后咽下所有苦楚,在与他相处的那些年里,她一声也未吭的扛下了。
明明在身边时还未觉得,可现在人已去,他竟然会在心里有所不舍。
怪异、异样,不对劲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青年人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莲花样式的耳环,样式不算特别,甚至比起皇帝送的那些金银珠宝差远了。
可,她还是戴上了。
风儿轻柔,拂过他耳鬓碎发,飘向远方,捉摸不住,留不下。
青年人仰头望向天空,极力隐去那股酸涩感,而后将那枚耳饰贴身放好。
他从未这般越矩,将一个外人的东西,随身安放。
但也同时,他似乎发现了自己好像对做过的事情,有了后悔之意。
他忍不住在心里寻问自己。
她,真的死了吗?
——
采平村
在说买地的第二日,柳儿揣着二十两就去找了村长,顺利的买地入册,签字画押,然后带着自己的地契回了院子。
院子静谧无声,偶尔传来野鸭的哼哼声。
她转头看向李回的屋子,房门依旧紧闭,是真的生气了。
给李回的鸭蛋他没有吃,甚至连话也不同她讲了,只是吃饭时才会出来。
柳儿走到李回房门前,敲了敲门,说:“李回,你今晚想吃什么?”
没有回答。
“李回,烧肉你吃吗?”
依旧没有回答。
柳儿不再继续问,转身要往厨房走时,院门口却传来动静。
她抬眼一看,是张姐走了进来。
张姐表情严肃,快步走向柳儿,抚着胸口对她说:“柳儿,我这心里突突的跳,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你说是不是黎姑娘出事儿了?”
“她会去哪里?”,柳儿问。
张姐摇摇头,根本不知黎殊玉的去向,叹了口气,说道:“最近村子里不太平,我是真害怕她出什么事儿,你说她借住在我家里,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这心里啊……还真觉得有些怪怪的。”
说完,张姐又说出自己的担忧,她真怕黎殊玉遇见什么变态/杀人/狂,让她就此丢了性命,再让采平村出现第三个被夺走性命的人。
“你最后见她是在什么时候?”,柳儿问。
后在张姐口中得知,黎殊玉竟然是那日李回装病,嚷着要吃肉的那天,就没再回来的。不仅没有买肉回来找李回,而后也根本没有回张姐家。
黎殊玉一去不回,张姐一问三不知,她最后见黎殊玉是在那日上午,所以她并不知道黎殊玉去找柳儿他们的事情,还有什么买肉
“唉,这可怎么办?”,张姐头绪全无,也不知从何找起,只能在一旁哀叹。
“那就报官。”
李回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听见了柳儿和张姐的对话,忍不住打岔插话。
他走到张姐旁边不以为意。
“人不是不见了吗?那就报官好了,反正查一桩也是查,两桩也是查,不若交给官府来查,至少凶手会忌惮不敢出手。”
是啊,人不见了报官啊!
正好村长也要就采平村里有人遇害一事报官,不如她先去找村长说一声,帮忙找一下黎殊玉的下落,也比她两眼一抹黑的瞎找要好得多。
闻言,张姐恍然大悟连连赞同,转身就要离开时,却被柳儿抓住衣袖拦下。
张姐疑惑的看向柳儿,却发现柳儿看了眼李回,拦住了她的动作,说:“先等等。”
柳儿知道李回之前想要躲起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要躲一些人。如果张姐去找来报官的人,那么李回和她誓必会被盘问一二,到时候若是李回被人抓走了怎么办?
可是黎殊玉的下落与安全,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我先去沿着村子周边寻找一下黎姑娘的踪迹,先不要如此轻举妄动,免得激怒了对方。”,柳儿提醒道。
对面可是杀人的匪徒,要是真这么大咧咧的去报官,还真有可能惹怒了对方。这不是将黎殊玉往火坑里推吗?
张姐急忙点头,还好有柳儿提醒她。
不然,她还真就要去找村长了。
“等什么等,正好把我也抓走。反正你我也没什么关系,左右于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还不如你专心做你想做的事,何必要来管旁人。”,李回轻哼一声,双手抱臂,酸溜溜的声音出现。
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张姐的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流转。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气话,虽然不明白两人怎么了,但张姐却听出来了李回的生气。
张姐一愣,忍不住开口:“你俩这是怎么了…是吵架了?”
“不是”,李回说。
“是”,柳儿回。
两人同声一起回答。
到底是还是不是?
张姐一头雾水,看着两人僵持着,有些无奈开口道:“你俩别折腾我,有话直接说开就行了,别伤了对方的心。”
李回见状,故作哀怨:“没有什么可说得了,该说不说的话,她昨天已经全都说过一遍了,哪里还有什么没说开的事情。”
柳儿沉默了一下,直视着李回,问:“那你为什么生气了?”
既然她说得很明白,那李回为什么还生气了?
之前柳儿还有点懂李回为什么生气,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不懂李回。
李回生气其中之一,是因为她要放弃打猎转而半途去种地,现在看来李回生气,不仅仅是因为种地。
她觉得张姐说得对,他们两人这样僵持下去,都没有好处,反而伤害愈深。
所以柳儿决定,与其自己盲目猜测李回的想法,不如直接问本人来的快。
“我们好好谈谈吧 ”,柳儿放软声音,对着李回开口。
柳儿曾有一瞬,感觉自己就好像在哄一只炸了毛的狐狸一样。
尖锐不满、呲牙咧嘴,但还是愿意同她交流。
李回依旧气鼓鼓,但没有拒绝她:……
张姐见状,连忙脚底抹油的跑了,免得被夹在两人中间,当上了什么判官。
他们两人的事情,自然得他们两人解决才是。
李回和柳儿坐了下来,两人在木桌上对立而坐,都没有开口。
还是李回忍不住,主动开口问柳儿:“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儿问:“我们谈谈,你为什么生气。”
“这重要吗?”。
柳儿很是认真的点头:“当然重要,而且我想知道想明白,也并不想对你敷衍。”
李回神色缓和了些,问她:“那换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去讨好那些村民?”
“对你来说,有他们和没有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至少我这里时,没曾看见过那些村民对你有多好,反而他们还会在背地里骂你怀疑你,所以你又何必要那么在意他们?”
李回昨日去市集,听见了村民的话,眼红的污蔑编排,根本就没有善意可言。
对于这些人来说,柳儿如何做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受,甚至还会迎来更多的白眼,恶意只会多不会少。
吃力不讨好,为什么要去做。
柳儿没有犹豫,认同回答道:“你说得对,我这样做不会让他们对我改观,反而会变本加厉。”
“但是他们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做任何事,都是实力强的人才会拥有话语权。”
“……”,这下轮到李回愣住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回,你不想打翻身仗吗?”,柳儿眼神澄澈,反问。
!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下李回倒是不明白了。
柳儿挠头,问:“还不明白吗?”
他明白个鬼啊!
从昨天开始莫名其妙的要去种田,到现在说什么打翻身仗,到底翻身仗与种田有什么关系?!明明他们打猎赚来的钱,比卖菜做吃食的那些,赚得多多了,何必要来这么一遭,让人觉得简直蠢翻了天!
柳儿适时又开口说道:“山林里马上要入秋了,里面的动物都会渐少活动,我们之前打猎时已经引起了部分村民的不满,他们会想:既然这两个人都能打猎到猎物,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所以,他们有些人会效仿我们之前的行为,进深林里打猎。”
李回打断柳儿,说出下面的话:“人越多进入深林,里面的动物就会更加警惕,甚至到后面好几天都没有一只猎物,也不足为奇。这不是个长久的活计,他们效仿我们想要大赚一笔,但靠深林打猎吃饭却人多肉少,所以…你才会放弃打猎?”
柳儿点头,继续开口:“他们的身手没有我的矫健,遇上点凶猛的动物,也只能逃跑。到后面就会心有不甘,从而对我们使绊子,说不定…”
“说不定还会对我们暗中下手,让我们有命进深林,但无命归家。”,李回又先一步开口,说出了结论。
柳儿点点头。
李回咋舌,他全然没想到,这小小采平村的村民,竟然还能有如此行径。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不常见,在他待过的都城里,多少王公贵子弟相互争斗的计策和手段,都比这肮脏得多了。
人与人之间无非为利益二字奔走,其中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最舒心得手段来行事。
他人死活又怎会放在眼里。
在这一瞬间,李回明白了柳儿想做什么了。他望向眼前这名女子,容貌清丽平常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时常做出的那些举措和回答,还会让人以为她憨傻。但其实,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些。
“所以,李回你想打个翻身仗吗?这次我们不打猎了,我们种田赚钱,然后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过上更好的生活。”
听见柳儿问,李回扬起了笑容,眯着眼睛回她:“想,想死了都。”
“我恨不得翻身起来,抽他们八百个大嘴巴子。”
柳儿说:“那就往死里抽,用我们种出来的麦苗、麦穗,粮食抽,抽起来更舒服。”
闻言,李回扬声大笑起来,原本雾霾的心情瞬间开朗放晴。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和村民好好相处?”,李回问。
柳儿疑惑反问:“这不算好好相处吗?”
她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如此光明正大又坦荡,这还不算好好相处吗?
李回:……
行吧,你赢了。
“你昨天那番话,真是有够气人的。”,李回忍不住开口。
柳儿不以为意:“可是我的决定,确实没有做错。”
李回笑了笑,点头。
“确实,没错。”
——
另一边
正在良卉镇的黎殊玉,手里拿着路引,正站在良卉镇的公告栏面前。
公告栏上面正贴着一则告示。
告示上写着,圣上即将要选秀的消息。
看着这告示,黎殊玉眉头越皱越深,而后将路引好生放好后,走到了另一处荫蔽小店。
小店内卖的东西是一些破烂物,大多不是应季的物品,店内没什么人,老板更是无所事事,正躺在木椅上困觉。
黎殊玉推门进入时,木门上方的风铃发出声音,老板眼也未睁,无力的开口迎客:“客官里边请,店里好物请自行挑选。”
“你好,风雨欲来声声催。”
闻言,老板腾得一下睁开了双眼,而后直起身子看了一眼黎殊玉,谨慎问她:“客官这是要吭货,还是要看首啊?”
“看首。”
说完,黎殊玉紧张的绞紧了衣角,手心开始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