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的回忆已经是过去式，回忆再多次也不会改变现在。蒂娅释然的露出一个笑容，就那样含笑站在火海中，一如应铎记忆中难以忘怀的噩梦。

    浓烈的烧灼气味让人生恐惧，可应铎的脚下生了根，无法挪动一步，应铎浅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少女无邪的笑容，脸上的裂痕越来越大。

    “你在笑什么？”应铎难以忽视心口处的疼痛，但蒂娅听到应铎的问题后，依旧笑着。

    蒂娅说，“我在笑你，贪婪的人，你得不到菲拉德尔，永远实现不了你的愿望。”

    对方言之凿凿的话语让应铎呼吸一滞，面对蒂娅的嘲笑，应铎立刻否认，再次强调道，“我不是为了愿望而来的，我之所以来到研究所，是因为菲拉德尔隐瞒了我应该知晓的真相！”

    过分重复的话语本身就已经暴露了问题，欲盖弥彰的意图可以被各种理由隐藏，但弱点并不会消失。

    蒂娅抬起手，快速滋生的蓝晶不过片刻就包裹住了克隆仓，面对应铎的辩驳，蒂娅平静道，“你和那些为欲念而来的人有何不同？”

    “是他亏欠了我！”应铎喘着粗气，心绪不宁，名为惊慌的情绪控制应铎的话语，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样，应铎喊着，闹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菲拉德尔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真新鲜。”蒂娅看向被燃起的火焰不断侵蚀的克隆体，轻笑道，“人造的恶魔有着人类所有的恶习，他为什么要亏欠你一份答案呢？”

    “因为他是菲拉德尔。”应铎吼着，“因为他是个该死的混蛋，七十年前毫无道理的出现，不久前又毫无道理的消失，我讨厌他对待我的态度，我讨厌他的欺瞒！我讨厌他的一切！！一切！！！”

    过载的情绪爆发在火焰中，多年前相遇时的场景就是如此，应铎难以承受这种痛苦，但蒂娅的情绪仍旧平稳。

    “是呀，因为他是菲拉德尔，研究所困不住他，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要得到。”蒂娅坦然自若的来到应铎面前，垂眸低声道，“我知道我的孩子在渴求什么，可怜的人呀，你被他盯上了。”

    恶魔的创造者悲悯的抬眸，为应铎抹去了脸颊上未干的血迹，“你被他算计了，不要相信他的谎言，不要回应他的期待，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贪婪才是他的底色，你现在抽身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应铎感觉到腹部绞痛，缺失一半的脏器让应铎皱起眉，蒂娅见应铎执着，无奈道，“你有信心驯服一只恶魔吗？”

    “我只想要答案。”应铎再次重复，转身不再去看蒂娅。

    往昔的幻影就站在原地，茫然注视着应铎远去，蒂娅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火焰越烧越旺了，虽然那些灼热的火焰伤不到躯体，但看到那些克隆体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蒂娅还是感觉到了心碎。

    被造物舍弃的造物主茫然守着那一团灰烬，在这片废墟中喃喃出了一个名字。

    只可惜无人回应，往昔的幻影唤不回自己的孩子，就像稚嫩的孩童永远抓不住断线的风筝。

    ——

    灼热的温度让皮肤发着烫，应铎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猎猎风声刺的耳朵发痛，前方似乎从黑暗转为了光明。

    碧蓝的天空下，研究所的废墟正逐渐被火焰吞没，那些断裂的建筑发出异样的声响，变形的金属快速融化着，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溶解消失着，刺鼻的化学气味让每个人都咳嗽着。

    应铎回过头去看身后那滚滚的黑烟，依旧想笑，自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让应铎只想放肆的大笑。

    瞧啊，曾经带来苦难的地方，竟然就这么被摧毁了。

    千万个生命因研究所而死亡，而现在，它正沐浴在火焰中，焚烧着所有的罪行。

    他的失常让同伴感到不安，埃勒皱眉看着应铎似笑非笑的表情，闷声问，“你怎么了？”

    “我很好，从没有这么好过。”应铎痴痴看着面前跳跃的火焰，无惧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就在埃勒想要追问时，应铎突然转过头，用那双被血染红的淡色眸子望着埃勒，低声说，“我愿意履行承诺。”

    承诺——

    埃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喉咙，除了发出不成语调的气音，埃勒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应铎始终平静的注视着埃勒，对埃勒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去死。”

    “太有契约精神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去找菲拉德尔了吗？”

    埃勒听到若尔兹的话语，几乎想要欢呼，但应铎并没有给出反应，应铎只是沉静的注视着埃勒，等待着埃勒做出行动。

    埃勒不得不重复着若尔兹的话语，哑着嗓子说，“你不去找菲拉德尔了吗？”

    “我得先去死，才能找到菲拉德尔。”应铎说出了意图。

    研究所为何会制作克隆体呢？

    因为本体已死。

    既然菲拉德尔已经死了，想要见到他，当然也应该死去。

    埃勒磕巴了一下，试图挣扎道，“一定有别的方法能见到菲拉德尔。”

    “但我没得选了。”应铎来到埃勒面前，冲埃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我能见到菲拉德尔，而你，你能报仇，这是双赢……”

    埃勒难以忍受这种局面，大叫着，“这算什么双赢，你根本就是个自私鬼！”

    应铎点着头，“对，我自私，所以你应该杀了我。”

    埃勒瞪红了眼睛，看着面色冷峻的应铎，咬紧了后槽牙，埃勒在心中骂着，这就是菲拉德尔所期待的、一直以来想强调的——人类需要恶魔，无论我离开你多久，去往何处，你都会需要着我。

    那只该死的恶魔在豪赌，而应铎竟然选择将全部身家都压上！

    埃勒动了动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抖，“一定要这样吗？”

    应铎肯定的再次点头，“一定要这样。”

    “这是他给你布下的局，上当你就全玩完了。”

    “没关系，我自愿的。”

    “他是不死不灭的人造恶魔，生命对他来说是玩具，如果你真的死亡，他会掌控你的灵魂——就像故事里真正恶魔所做的那样。”

    “我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答案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

    “比你我的生命还重要吗？”

    “……至少比我的生命重要。”

    “混蛋……范应铎，你就是个混蛋！你活该被恶魔掌控，灵魂永远不得安宁！”

    “是，我自找的。”

    “你——你真是！”

    “混蛋。”

    “对！彻头彻尾的倒霉混蛋！被脏东西盯上是你活该，活该！”

    埃勒谩骂着，终于举起了武器。

    应铎微笑着的看着埃勒快步上前，并没有反驳埃勒的话语。

    冰冷的刀刃刺入应铎的心口，应铎和善的望着埃勒，柔声对埃勒道，“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你这句话和诅咒有什么区别。”埃勒恶狠狠的喊，但应铎并不在意。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彻底归于一片虚无。

    应铎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旁窥视着自己。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应铎依稀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耳边回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白杨树枝繁叶茂，微风轻轻拂过枝叶，它们便发出“沙沙”的响动，墨绿与银白不停交替着，直到风止。

    盛夏的午后，站在讲台上的少年打开了作文本，轻声开口，“……我的爸爸妈妈是猎犬，在研究所手下努力工作着，爸爸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爸爸。”

    朗读着作文的小孩子下意识扬起嘴角，接着念出作文的第二段，“我的名字是应铎，我最好的朋友是菲拉德尔。他有个梦想，是成为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

    坐在靠窗位置的红发少年托腮，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应铎，百无聊赖的转了转手中的铅笔。

    手边的橡皮擦不小心掉落，红发少年就看着它在地板上滚落，最终被一个顽皮的孩子踩在脚下。

    “你和应铎感情真好，菲拉德尔。”踩住橡皮擦的孩子扮着鬼脸，阴阳怪气的嘴脸让人讨厌。

    菲拉德尔不喜欢这种人类，他挥挥手，刚刚还冲着他调笑的孩子就消失不见了。

    这真无聊。菲拉德尔想，在这个他可以随意操控的世界里，他能做很多事。

    站在讲台上的小孩菲拉德尔认识，与那小孩朝夕相伴七十年的时间里，菲拉德尔早就无数次翻阅过小孩的记忆。

    这对菲拉德尔来说挺简单的，毕竟他是强大的恶魔，即使他是人类的造物，他也依旧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但他有个疑问尚未被解答，为了寻求到真相，菲拉德尔特地构建出了一个幻境。

    在这里，应铎的父母没有因为绘制鲜血法阵而死去。

    在这里，应铎也没有因此背上弑父弑母的谣言。

    在这个为了得到答案而构筑出的幻境中，菲拉德尔扮演着应铎口中最好的朋友。

    人类好像特别喜欢为同类冠以不同的头衔，虽然菲拉德尔不是很理解，但菲拉德尔还是选择尊重。

    讲台上的应铎已经朗诵完了作文，班级里的同学们都鼓掌称赞，应铎欢快的跳下讲台，不等下课铃声响起，应铎就急着去拉菲拉德尔的手。

    “来不及啦，菲拉德尔，快跟我走，文艺汇演的排练时间安排的很紧。”

    应铎推开门匆匆来到排练的教室，临进门前，应铎将菲拉德尔推到了前面。

    菲拉德尔古怪的看向应铎，应铎则把他推了推进去。

    应铎道，“我们排练的话剧还缺一个人，我思前想后，这个人选非你不可。”

    菲拉德尔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应铎，看着应铎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应铎立刻回答。

    说着，应铎转过身，为菲拉德尔指出一个位置，“在这个故事里，我要扮演英雄，而你，你是英雄的朋友，咱们两个要去打败恶魔，最后被人赞颂。”

    很标准的英雄故事，不过应铎似乎不知道英雄的朋友往往和英雄有着截然相反的结局。

    他站起身来到应铎指定的位置，看着应铎搬来硬纸壳板做成的可爱图画，指着上面画出的两只橙色狐狸问，“这是什么？”

    “这是召唤出恶魔的两只狐狸。”应铎靠着那块硬纸壳板，为菲拉德尔补充着故事细节，“它们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恶魔被召唤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吃掉了他们。”

    “真有意思。”菲拉德尔面无表情的评价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呢？”

    “现在就可以，我只缺你，菲拉德尔，我现在是英雄喽，你要跟在我身边，你是英雄的朋友。”应铎说着挺直腰杆，站在绘有橙色狐狸的硬纸壳板前，清了清喉咙，“现在，两只无知的狐狸已经画下了召唤恶魔的法阵，只听得呼啦啦风起，恶魔燃起了火焰——”

    微风拂面，烧灼的气味让应铎打了个喷嚏，就在应铎想要去检查硬质壳板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

    “应铎，你害怕一个人吗？”

    “欸？”

    橙色的狐狸从硬纸壳板里跳了出来，绕着应铎不停的转着圈，应铎转头想去寻找菲拉德尔的踪迹，突然燃起的火焰却阻挡住了应铎的脚步。

    鲜血绘制的法阵散发出妖异的光，橙色的狐狸嘶吼一声后，一头扎进了发光的法阵里消失不见。

    应铎怔怔的看着法阵越来越亮，从中心涌现出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让人心生惧意，应铎小心翼翼的看着它，下一刻，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开始蠕动起来。

    黑色的躯体上，渐渐出现了许多类似于眼睛的图案，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应铎，每一只眼睛里都带着审视的目光。

    “你想要什么？”应铎听到那团诡异的东西问。

    应铎看着他那一双双鎏金的眼睛，突然认出，它就是故事里的那个恶魔。

    好呀，既然恶魔已经出现，那应铎应该做些什么了！

    应铎摆好战斗的架势，猛地向前冲去。

    可当应铎来到恶魔面前时，恶魔突然张开了嘴巴，将应铎整个人都吞进了肚子里。

    “救命啊——”

    应铎在黑暗里挣扎着，在无数双金色的眼睛注视下，应铎的恐惧攀升到了顶点。

    应铎抱紧了胳膊，祈求着奇迹。

    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应铎眼前的黑暗被一个人斩去，应铎惊喜的看着手执长剑的菲拉德尔，欢呼着他的胜利。

    “我是英雄的朋友。”菲拉德尔干巴巴的念出这句话，大步来到应铎面前，将手中的宝剑交给了应铎。

    应铎开心的接过宝剑，一把揽住了菲拉德尔的脖子。

    “哦！菲拉德尔，菲拉德尔！你是英雄的朋友，你当然也是英雄！”

    应铎欢呼着，蹭了蹭菲拉德尔红色的长发，“恶魔已经被杀死了，从此以后，咱们的故事会被每一个人传颂。”

    菲拉德尔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并没有跟着应铎欢呼，应铎只当他脸皮薄，随手丢下宝剑后，对菲拉德尔道，“排练完了，咱们就该回家了。”

    “对呢。”菲拉德尔想到了这一点，着手完善起应铎记忆中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