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恩实在是太璀璨夺目了。
19岁,一头及下巴的灿金色秀发,对于成年男子来说略显瘦弱的骨架被瓷白皮肉包裹,像是一座过于细致雕琢的石膏像。他的脸小而短,五官占比却很大,眼尾上飞,有种猫相。他那双锐利杏眼是北欧人种中常见的碧绿色,宝石似的镶嵌在金色眼睫之中。
上帝似乎格外垂爱他,欧恩将人类脸孔所能触及的精致程度发挥到极致,他耳垂上那三枚棱形矿石耳环折射出的光芒将他衬托得太过显眼了。某种意义上,这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善妒的大公夫人面前。
“夫人。”欧恩绅士地托起大公夫人的手背落下一吻。他轻弱的鼻息透过蕾丝手套的缝隙触及皮肉,眼尖的他立刻发现大公夫人手背肌肤陡然衰老。纤纤玉手上腐烂似的爬上褶皱,大公夫人不悦地抽回手,冷声道:“欧恩先生,请坐。”
欧恩没说什么,他起身,入座餐桌。可容纳十三个人的长餐桌终于坐满,欧恩视线扫了一圈,发觉男女老少都有。年纪最大的是位垂垂老矣,目光却透露着狡黠的老人。年纪最小的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他们纷纷身着中世纪礼服,打扮整齐的坐在这里,欧恩却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轻松的神采。
“游戏开始,观战功能已开启,接下来将进行规则说明。”耳中突然响起的冰冷机械音吓得小女孩浑身一颤,迫于压抑气氛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对此,她身边的其他人却没有给予任何安慰与解释。小女孩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这十二个人中看起来好说话的那个,最终,她求助的眼神落在长相出众的欧恩身上。但欧恩坐得离她太远,小女孩不敢贸然下桌,即便不明白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她也明白在用餐时独自下桌是不礼貌的行为。令她没想到的是,欧恩的绿眼睛居然真的看了过来,即便只是短暂一瞬,小女孩也感到几分庆幸。欧恩自顾自切下一小块牛排,在送入嘴中之前以餐叉作为遮挡物隐晦的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紧接着,机械音再度响了起来。
“本场主题为:善妒的奥德丽夫人。本场剧本时长为七十二小时,请参演者根据场景线索进行排练,期待各位的完美演绎。”机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播报道:“根据总积分排名,本场主演为欧恩·布兰特。”
几乎是与此同时,欧恩迅速从座椅上起身,一把握住坐在主位的奥德丽夫人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被突然发难的奥德丽夫人难掩面上无措,毕竟欧恩与她距离近到鼻尖就快要碰在一起。长餐桌上其他所有人都惊呆了,被这场变故搞得手足无措,半分钟后才有一个中年男人提醒他:“喂,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副本的Boss!”坐在他身旁胆小的妇女也悄声埋怨:“就是啊,你找死别拉上我们……”
奥德丽夫人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参演者,一时竟愣在原地像个布娃娃被欧恩摆弄。欧恩先是检查了她的双手,又去摸她纤细的脖颈。虽然那动作极其粗暴暧昧,小女孩却注意到欧恩的注意力并不在奥德丽夫人裸露的皮肤上,而是在检查她的饰品。
机械音仍在继续着:“作为主演奖励,系统将持续推送欧恩·布兰特的实况,并给予一件有效道具……”
欧恩皱着眉拽出奥德丽夫人藏在衣领中的古铜项链,与此同时奥德丽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扬手狠狠要扇欧恩一巴掌,却被欧恩眼疾手快捉住手腕。欧恩冷冰冰看向她,从鼻腔溢出一声轻哼,顺势从她脖颈上拽走了那条项链。
“道具为火热的缄默者,具体功能需参演者自行摸索……”
机械音播报即将到达尾声,欧恩边桎梏住奥德丽夫人边研究起了手头那条项链,那是条翻盖相框项链,欧恩打开掀盖,印入眼帘是一张俊美的脸与一瓣鸢尾枯花。相片中的男人是极其俊逸温柔的面相,下垂的浓眉与眼尾,看起来多情又缱绻。欧恩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公爵,但播报时间快到了,他不能再冒险。欧恩把项链重新挂回奥德丽夫人脖颈上,将她一把推进主位,自己也随之坐下。
“欧恩·布兰特收到匿名打赏——鸢尾花之种,共计1000积分,已计入总积分。舞台剧开启,请各位尽情享受表演时间。”
“一千积分……我走狗屎运在一整局游戏完好无损生存下来也不过八百积分,这个金主到底是谁啊?……”周遭响起窃窃私语,妒忌的目光像森冷毒蛇一样纠缠在慢条斯理进食的欧恩身上,显然游戏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出尽了风头。
听到播报的礼物名,欧恩猝然抬头。观众应该看不清也看不懂那枚花瓣属于什么品种的花才对,难道是凑巧吗?
播报时间没有明确表示参演者不能触碰剧本中角色,更何况是相当于又一次免死金牌的总积分第一名。被欧恩钻了规则空子的奥德丽夫人气红了脸,却只能硬生生压下心头火气微笑招待众人:“舟车劳顿辛苦了诸位,请准备回房休息吧,明天下午两点请准时在会客厅集合,我的丈夫为各位准备了一场画展。”说到这里,奥德丽夫人用绒扇轻轻挡住自己的红唇,娇俏的像个小姑娘:“我丈夫是个对作画十分着迷的男人。”在场众人尴尬地附和着。
转眼,她又怨毒地看着坐在她左手边若有所思的欧恩:“欧恩先生,由于你的无礼,你就住走廊最后一间屋子吧。”
说罢,她起身,拖着长裙走了。平心而论,奥德丽夫人是个有成熟魅力的美人,一袭绸缎礼裙配以连成串的碎钻装点,另挽一根苏托尔项链坠在平坦的小腹上勾勒腰身。她一莞尔,红唇便像玫瑰一样绽放开。这样的女人,需要妒忌谁呢?
众人纷纷起身回房,小女孩担忧地瞥了欧恩一眼,但介于欧恩刚才出格的举动不敢与他搭话,只得匆匆离去。
欧恩吃掉盘中最后一块牛排,舌尖卷走牙齿挤压半熟肉类而喷溅出的血珠,像一只狡黠的黑足猫。他用餐巾拭唇,从椅子上站起来,敏锐地侧过头望向身后的长廊。黑漆漆,仿佛无限延伸到另一个空间的长廊。随着转头动作,琳琅的耳饰碰撞出响动,他没有理会而是死死盯着那片黑暗,仿佛那里有个伺机而动的家伙。
瓢泼大雨叩击着窗玻璃,滂沱水声阻挠着人们发现端倪,但欧恩已经察觉到,有个东西趁着大雨溜进了室内。
下雨了。雨景倒映在欧恩玻璃珠似的眼珠里。
一到阴湿的天气欧恩的小腿就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强撑着自己走上二楼,发觉走廊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没有回房,毕竟游戏时间只有三天,参演者们需要争分夺秒。没有人愿意亲近欧恩或和他分享线索,只有那个小女孩穿过拥挤人群朝他走过来。
“欧恩哥哥。”她怯生生地叫欧恩。
欧恩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表现出多少兴趣。
小女孩只得自顾自说:“你好欧恩哥哥,我叫周若笙,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欧恩低头的时候眼尾上扬的弧度会更凌厉,他皱起眉,像只吃到忌口食物的猫:“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周若笙点点头。她长了一张小巧甜美的鹅蛋脸,东亚长相,个子很小,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从俯视的视角会觉得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是多么无害,简直是跑不远的幼鹿,不会对别人产生任何威胁。
就在周若笙以为欧恩会对她露出笑容,摸摸她柔顺的长发告诉她不用害怕的时候,欧恩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周若笙的微笑僵在脸上,他看着欧恩头也不回的背影,攥紧了手心。
欧恩遇到年龄骗子的次数太多了,很多组织会接收长得漂亮或身体有缺憾的孩子用短短几个月培养成年龄骗子,这些孩子会靠稚嫩可爱的外貌或身体的残缺来博取成年参演者的同情,从而在他们手中骗取线索或者积分,更有甚者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这些被盯上的成年人有些是在榜有名的积分富豪,亦或是掌握游戏线索的脑力玩家。虽然舞台剧系统明确规定了参演者之间不能互相伤害,但获取一个人的信任再靠意外事故送他去见上帝的事如今已经屡见不鲜。
欧恩走过长长的楼廊,止步于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推门进去,是中世纪古堡房间普遍的装饰,家具仅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和一张椅子,没有窗户。欧恩握着雕花门把手回首来时的长廊,阴雨天使得天空暗得很早,此时他已经看不清楚楼梯转角的场景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都消失不见,欧恩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古堡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位不知所踪的奥德丽夫人。
他伸手按了按门框边的墙体,古堡内所有墙壁都是暗红色的,如果靠近墙壁会感到一股冷意。墙壁是湿的,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泡了很久,欧恩低头闻闻指尖,却闻不出那是什么,也许只是雨水,总之不是血液。这种潮湿使得墙壁的触感很微妙,摸上去有些软,像是身处腹腔里的脏器之间。
欧恩收回手,走进房间,意外的发现写字台上竟放着一部电话。是老式的拨盘电话,漂亮得像是古董,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欧恩捡起那张字条,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Call me, I’ll waiting for you.(给我打电话吧,我会等你的电话。)
欧恩不确定是否每间客房都摆放着这样一部电话,更不敢贸然拨打号码。他将那张字条翻了个面,意外发现字条背面压有一片干花——枯萎的鸢尾花瓣。
欧恩记得鸢尾花的花语是正向的,也有高贵优雅的寓意。他又想起奥德丽夫人的相框项链里也同样有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和一个男人的照片放在一起。那个男人是谁?会是公爵吗?为什么那张脸看起来那么眼熟?难道他和整场游戏都有关联吗?
将字条放下,欧恩坐到床边。房间里没有窗户,压抑得惊人,但对于欧恩来说似乎不是不可以忍受的事情。他默不作声卷起裤腿,露出右膝盖下方的一抹金属色。欧恩把假肢卸了下来,检查了一下光洁的膝盖衔接处,发觉只是骨头在痛。
“欧恩……欧恩……”
欧恩侧耳倾听,而那朦胧的呼唤转瞬即逝,仿佛是他自己的幻觉。
耳朵诉说着雨仍在下,身处房间里的眼睛却看不见,这场雨究竟是真还是假。